書名:貴族

作者:天籟紙鳶

Chapter 1
  

  在亞當耕田,夏娃織布之初,誰為紳士,誰又是貴族?

——約保爾。

這世界上的鬼故事有很多種。但其中最駭人的莫過於在你聽完一堆鬼故事以後,發現自己變成了鬼。

  在傳統西方定義中,吸血鬼並不是鬼。但很多人認為,吸血鬼的生活比鬼還可怕,因為他們嗜血,絕望,永不能見光。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確切說,她根本未曾留意自己是什麼人。
  她知道自己在一片黑暗中。四周傳來奇怪的吱聲,就像鼠類。身為女性,害怕蛇鼠爬蟲已經變成了一種本能。

  她不敢動。

  鼠類的聲音雜亂無章,伴隨著有節奏的鐘聲,木桶盤碗翻到的聲音也跟著響起。不過,卻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直到確定那些聲音是發自一面牆或是一扇門以外的地方後,她才敢輕輕動一下手指。
  身體僵硬。像是死過一次又重新灌注冰冷血液的傀儡。

  她嗅到奇怪的味道。像是血,又像是香料。

  鐘擺滴答作響。

  她嘗試挪動身體,手指碰到了木製的東西。順著往上摸,似乎是一塊木板——很快摸到了頂端,上空卻被另一塊木板罩住。

  她張開雙手,推動那塊木板。

  木板慢慢張開,一線微弱的光芒透進來。

  她從那塊木板往外看。

  那是一條陰暗的小巷。

  石鋪的路面濕潤,瑩瑩泛著藍光。

  她瞇著眼睛,想努力看清小巷的盡頭。但是那裡被重疊的酒桶和木箱蓋住,除了投進的光線,什麼都看不到。

  她揉揉眼睛,將整塊木板掀開。

  忽然,無數黑影從小巷兩旁的房簷散開。

  蝙蝠。

  房簷的蝙蝠被木板聲驚動,鋪天蓋地地散開。

  她抱頭慘叫,又一次縮入剛才躲的地方。

  隔了很久。

  她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推開木板,小巷裡一片死寂。

  她放慢動作,將整塊木板都推起來,站直身體,跨出一條腿,踩在地面,又跨出一條腿。等完全站在外面以後,輕手輕腳地放下木板。然後她揉揉太陽穴,努力保持清醒。

  可是還沒理清思路,她便如同瞬間失去呼吸一般,迅速回頭看向剛才她出來的地方。
  那是一個有些破舊的大木盒。
  暗紫色的漆,大小剛好可以容下一個人。前方比較寬,後方比較窄,前端還有一個巨大的銀色十字架。
  這大概就是最令人害怕的事。

  以為自己活了,實際早已死了。

  那是一口廢棄的棺材。

  她剛從一塊棺木中爬出來。

  她面色發白,倒退一步,卻撞上了身後的木桶。

  無數蝙蝠再一次如浪潮一般散開,不少還直衝向她的面門。她立即往小巷外跑。
  蝙蝠吱叫著擦過她的頭頂,冰涼的翅膀掃過她的發。

  她蓋住腦袋,卻按住了一隻蝙蝠。

  她驚叫著甩手,使了吃奶的力氣站起來,埋頭往前衝。

  直到最後,她撞上了小巷盡頭的木桶。

  木桶向瞬間被摧毀的塔,轟隆轟隆垮下,向前滾落。

  她抱住頭,繼續往前跑,卻因踩中木桶而跌倒。她渾身濕透,在黑暗中被木桶帶著打了幾個滾。
  眼前強光掃過,最後她摔倒在路面。

  她剛想抬頭看,一陣風刮來,迎面衝來一張紙,蓋住她的臉。

  離她極近的,是一張蒼白的臉。她慌忙地扯下來看。

  那是一張報紙。

  而報紙上印著一張極大的畫像。

  她只是看了一眼畫像,便再挪不開視線。

  那是一個女人。

  女人背對著鏡頭,坐在鏡子面前。長髮卷而濃密,深海一般的幽藍一直垂到腰。發尾微微翹起。鏡中的面孔艷麗而慵懶,略微凌亂的劉海垂下來,遮住半邊眼睛。深紅色的眼睛。
  女人輕抬著一隻手,兩指夾著高腳杯。杯中的酒如同那雙狐媚的眼睛,或是漂亮的指甲,血一般的紅,明亮透徹。

  如此濃烈的瞳色,指甲,卻配上了蒼白的膚色。女人的黑色晚禮服大大敞開,背脊雪一般,白且無瑕。

  報紙的底部寫著奇怪的字符,她隨便掃了一眼,居然立刻就明白了:

  「莉莉斯失蹤兩月整!懸賞金已過十萬!」

  她再看一下畫中的女人,下意識把額前的劉海往後播一下,把報紙翻過來——這一翻,出事了。
  這是一幅通常只要刊登就會被禁止的圖。

  一個男人捧著一個女人的後頸,舌尖舔著長長的尖牙。女人的頸項間裂了個大大的口子,鮮血像瀑布一樣流出來,雪白的衣服被鮮血污染,若不是腰部還有幾處白色,尋常人還會以為這衣服就是紅色。女人睜大眼睛,目光猙獰,顯然已經死去。血流過衣服,落到地上,流成了奇怪的符號——一個圓圈中間是筆跡潦草的倒A。

  她強忍住驚恐,看了看下面寫的字:

  美味難抗拒,唯有布魯赫。

  

  她還沒時間平定下來,身後就有兩個女人在說話:

  「怎麼莉莉斯小姐還沒回來?難道真的像他們所說的那樣,是去人間遇到了意外?」
  「你認為可能麼?她要出事,整個血族都該滅亡了。」

  「那是怎麼一回事啊?」

  她愣了愣,抬頭一看,面前有一對男女從她面前走過:男人戴著高高的黑色禮帽,穿著黑色外套,黑色披風,以及白色高領襯衫,手中還握著長長的枴杖;女人盤起卷髮,手戴露指黑色手套,穿著黑色蕾絲長裙,還持著一把暗紫色的扇子。

  天空是烏雲密佈的,街道是灰色的,加上清一色暗色衣服,他們的皮膚竟白得嚇人——尤其是那個女人半露的乳房,幾乎接近慘白。

  他們的眼眶很黑,嘴唇淡紫,配上這種顏色的皮膚,優雅得像出自中世紀電影中的貴族,卻讓人怎麼也聯想不到活人。

  她的視線原本一直追隨著他們,但很快她便發現,所有人都是穿著同樣風格的衣服。
  她確定自己是在一個城中,而且是一個相當富裕華貴的城市。因為她身後的樓房上雕刻的花紋已經繁複到了極點。

  而她身後兩個女人還在說話:

  「我有個朋友在王宮工作,他們說,莉莉斯小姐和陛下鬧翻了,一氣之下就消失了。」
  「真的假的?他們關係不是一直很好麼,怎麼會翻臉?」

  「就是因為感情好才容易翻臉吧?男人女人的事,誰說得清楚。」

  「可是他們不是那樣的關係啊。」

  「那是在外面說的,莉莉斯小姐隔三岔五就大老遠地飛一次王宮,你看可能不是那種關係麼?」
  「也是,十萬伯,都可以買下一個城了。陛下真的很擔心她啊。」

  她左顧右盼,最後終於有種徹底崩潰的感覺。

  為什麼她能聽懂他們的語言,卻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

  她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空氣潮濕微涼,暗色的馬車慢悠悠地前行。

  城市像蒙著白色的紗,茫茫的,隱隱中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建築高且華麗,卻是米色的,尖尖的頂端直刺向灰色的天空,原已十分壓抑,外加人群往來,以及和樓房不成正比的狹窄街道,幾乎讓人窒息。

  她揉揉額心,往前走了一段。

  可是,總覺得有人在看她。

  她開始以為錯覺。誰知她走到哪,周圍的人就看到哪。

  她實在不自在,終於停下來。

  看她的人還是在看她,不看她的人,也回頭過來看著她。
  最後整條街的人都在看她。

  氣氛詭異之極。直到街道盡頭最大的深黑古鐘敲響三次。

  突然,所有人都扔掉手中的東西,向她衝來。

  她大驚,剛後退一步,就有人抓住她的衣角。隨後,一個十三四歲少年的聲音響起:
  「十萬伯是我的了。」

  

  Chapter 2

  

  她轉過頭,還沒看到那少年的臉,他就已經被一個枴杖敲在地上。然後一個戴著禮帽的男人抓住她的手,匆匆往前跑。結果沒過兩秒鐘,他就遭到了和少年同樣的待遇。

  就這樣一個敲一個,一個打一個,演變成了多人對戰,到後來的群架。

  硝煙四起。

  最後有個人拍拍她的肩。她回頭,一張英俊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

  「恕我冒昧,莉莉斯小姐。」

  「什麼?」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說的第一句話。

  「我只是好奇您是否想回去了?」
  她正準備回一句「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但忍住了。

  他剛才叫她,莉莉斯小姐。

  如果她沒有記錯,那個報紙上的女人也叫莉莉斯。那些女人討論八卦的時候,說的也是莉莉斯和什麼陛下。

  莉莉斯失蹤了,而她不記得任何事。

  她看看面前的男子。

  他的髮色是極深的玫瑰紅,短而整齊。眼睛深藍近黑。他穿著相當得體的衣裳,雖也是黑色,卻看去貴氣得多。他一直對她微笑,眼中似乎寫著「請相信我吧」。

  可是她做不到。

  她只淡淡回笑:

  「請給我一面鏡子,謝謝。」

  他微微一愣,拍拍手掌。不過多時,一個穿著僕人衣裳的人走來:「魯斯凡爵士。」
  「請給莉莉斯小姐拿一面鏡子,謝謝。」

  僕人離開後,男子往自己身上看看,又看看她:「你還好麼?」

  「嗯。」她看向別處,又回頭掃他一眼。

  不過多久,閃電一般的僕人便回來,把鏡子遞給她。

  她接過鏡子,調整好心態,往裡面看了一眼。

  果然。

  雖然神情有些狼狽,臉上還有些灰塵——但,她是莉莉斯。

  「陛下很擔心你。」魯斯凡補充道。

  她看著鏡子,撥撥劉海,假裝沒聽到這句話。

  這個魯斯凡,似乎跟她認識,卻不是特別熟。說不定他也是朝著那十萬伯賞金去的。
  究竟該相信什麼人?

  或許是他們口中的「陛下」。

  她在什麼地方?

  這又是一個什麼國度?她全然不知。

  想了很久,她才緩緩說道:「我想見陛下。」

  「是的,莉莉斯小姐。」他後退一步,手攤開,指向一個敞篷的馬車,「請。」
  馬的體格相當高大,比馬伕高出三個頭。她過去以後,魯斯凡立刻慇勤地攙她上車,然後跟著上來。

  她牽起略沾灰塵的裙邊,對他笑了一下。

  他亦回笑,在她身邊坐下。

  車伕揮鞭,馬車轆轆前行。

  灰色的天,深灰色的雲;灰色的路面,深灰的建築。

  在這樣一個灰色的世界裡,街頭的高腳路燈,驛站標誌,小販身旁的火把,以及電話亭都是鮮紅色,像是創意廣告刻意突出的部分,分外觸目驚心。

  陰雲重重壓著城市,像是不曾也不將散去。密密麻麻的住房上鑲著極大的窗戶,玻璃被黑色的橫條隔開,一道道劃清了屋裡和屋外的世界。窗裡有時會站著一個衣著高雅的女子,神情冷漠地看著窗外的街道。

  所有人都有著極深顏色的頭髮,皮膚都白得可怕,一如那張報紙上的莉莉斯。而且,他們的唇多偏淡紫,因此將人顯得更加不像人。

  不過多久便下起了雨。

  莉莉斯有些吃力地呼吸。這實在不是一個適合久留的地方。她隨手拿起身邊的報紙,隨便掃了一眼,便感到有些噁心。

  報紙正中央是一隻巨大的蝙蝠照片——確切說,是一隻蜷縮在牆角的肥蝙蝠。
  主標題是:
  「危險!我們快要失去美男子的稱號了!」

  副標題是:

  「因為我們越來越胖了!」

  她晃晃腦袋,又看看手中的報紙。

  「根據最新統計,我們氏族最近的肥胖率在以0.47%每年的比率增長,將在今年年末超過17%。專家預測,布魯赫一族將會在十年之內超過勒聖布拉族,變成血族中最胖的氏族。路易斯伯爵在血祭盛典的專訪中呼籲道:『我親愛的族人們,為了布魯赫一族的繁衍和發展,為了減少我們族人的負增長率,請健康飲食,多喝血,少吃土豆!不然,我們就要失去美男子的稱號了!』」
  這樣一個陰暗的地方,卻印出了這樣的頭條,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她眉頭微微一皺,喃喃道:「這是報紙麼?」

  「這是昨天的布魯赫報。也不知道改版多少次,才得到路易斯伯爵的允許。我敢打賭,他的原話不是這樣的。」魯斯凡拿了一份同樣的報紙,抖了抖,「未修改版本肯定是『我們的女人已經很少了,我們全靠男人吸引別族女子入族,如果再這樣下去,血族世界中最英俊的男人會徹底絕種的!』」
  「我不懂,什麼血族?」

  魯斯凡愣了愣:「是這樣,呃,布魯赫是所有血族裡面最喜歡吃土豆的民族,我問了很多布魯赫族的人,他們給的答案都不一樣。但路易斯伯爵說原因有三:一,便宜。二,不用吃多少就能飽了,三——」

  「我不是說這個。」莉莉斯的忍不住打斷他,「什麼血?什麼族?」

  魯斯凡還是處於懵懂狀態。他看了她很久很久,終於得出最後結論:「你餓了嗎?」
  莉莉斯實在沒法說不,只得點頭。

  魯斯凡從地上的小袋子裡拿出一個酒壺,遞在她手中:「這是剛買的,還比較新鮮。」
  她接過酒壺,欲言又止,慢慢擰開壺蓋。

  魯斯凡拿出一張面巾:「說句玩笑話,莉莉斯小姐是否離開了首都?」

  「嗯。」她隨意敷衍一下,喝下一口酒,頓時精神一振。

  酒水味道實在不錯,就是有些腥味,還有點熟悉。

  「難怪,我就說您口音聽上去和以前不大一樣了。那口地道的萊溫腔都淡了不少。」
  「嗯。」

  「似乎還有點……」

  莉莉斯瞥他一眼:「什麼。」

  「沒什麼。」他遞給她面巾,「最近時事不穩定。這邊您不見了,陛下看去很忙,『那邊』似乎也出了點事。」

  她擦擦嘴角,看到面巾上一片濃稠的紅色:「這是什麼?」

  他又忍了很久才控制住沒驚訝地看著她:

  「『櫻桃貴婦』。」

  「這是酒麼?怎麼我喝去不大像?」

  魯斯凡凝視她片刻,終於確定她是在開玩笑,於是笑道:「你是嫌它太淡了是麼?沒法的,最近資源緊缺,只有貴族才能享受百分之八十以上純度的血呀。」

  「血?」
  「嗯。」

  她輕佻一笑:「原來我們是吸血鬼,我才知道,哈哈。」

  「哈哈哈哈哈,吸血鬼。」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是呀,我們都是吸血鬼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她終於沒力氣笑了。看著他,面無表情地說:「真那麼好笑麼。」

  魯斯凡擦擦眼角的淚水,還是一邊笑著,露出兩顆尖尖的獠牙:「我一直覺得吸血鬼這個稱呼很有意思。如此愚蠢的名字,也就只有人類想得出來。」

  她一點不覺得好笑,只淡淡接道:「無所謂了。對食物,你還要求它有智商不成?」
  魯斯凡又笑出聲來,還一邊對著酒壺仰頭喝一口:

  「為了這個我還專門寫信到布魯赫飲料發行部門,要求他們用活人的血當原材料,他們不信,最近居然因為資源緊缺換了豬血,是有些過火了。」

  莉莉斯看他一眼,忽然背脊有些發涼。

  她再翻翻報紙,第二版頭條寫著:「不健康的飲血生活導致肥胖率劇增。」
  她的頭中嗡的一響。

  一道閃電劈過深灰的天,雷鳴轟頂,下起了大雨。
Chapter 3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還有能保持清醒的人,那一定是天方夜譚。

  莉莉斯飛速翻看那張布魯赫報,掃了掃每個版的頭條。

  時政社會:20,000族人回到工作崗位。

  地方文化:和平主義遊行示威「為民主主義高呼」。

  城市領導:純血族領主因違反第二戒條被革職。

  經濟市場:472,423,000伯!去年新增貸款創新高!

  能源環保:北歐地區人口負增長!走可持續發展道路,節約血能源!

  房產租借:萊溫地區月租金是平時七倍,「血祭房」開始有人預定。

  跨黨公司:北部雪災導致特娜血產品公司經濟壟斷。

  教育科技:教育部:南部災區開學時間可適當調整。

  文化讀書:中國與東瀛:東方人類的奮鬥之路。

  醫療健康:想死還是想活?請勿染膚。

  娛樂旅遊:萊溫旅遊公司一年半輸送至中國長城遊客122萬人次。

  她終於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她沒有在做夢。

  雖然她的腦中是一片空白,但是她知道,不論她變成什麼樣,她的出身絕對是人類。
  而如今,她變成了……吸血鬼?

  她不願意相信。但在她再次照了鏡子以後,徹底陷入絕望。

  鏡中的女人垂落的頭髮蓋住深紅的眼睛,冷艷依舊。但她稍微裂開嘴笑了一下,兩顆尖牙露出來。

  她伸手看看自己的皮膚。

  那雙手美得有些失真。如此搶眼的紅指甲,如此純粹的白皮膚。手腕的蒼白之下,是藍色的筋。
  忽然,布魯赫把報紙在她面前晃了晃。他指著娛樂板塊上的漫畫。

  漫畫上兩個穿著比基尼的巨胖女人面對面站著,均是呈金字塔形的身材,三層以上的肚皮。她們把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推來推去,像在打乒乓球一樣。

  圖下寫著標題:布魯赫女人的體育運動。

  「呵呵,這個畫得太形象了。」魯斯凡指了指那圖,「現在不僅是北歐人口負增長,連布魯赫族也在負增長。法律女權得太可怕,女人都像鐵塔,男人都不敢結婚。還是莉莉斯小姐的氏族比較討人喜歡。」

  莉莉斯不知如何回答,只看著街道,嘴角微揚:「多謝誇獎。不過,我們還要多久才到?」
  「這不就到了?」
  她回頭。

  前方一個相當寬大的廣場,中間是一個巨型噴水池,噴水池中間有一片雕塑群,像是一群衣著華貴的吸血鬼正坐在一起,進行酒宴。中間最高的雕塑是一個站著的女人。

  很不幸的是,這個女人又是她。

  不過這裡她盤著頭,身穿低胸晚禮服,披風拖地,肩上還站了一隻蝙蝠。她半垂著眼,劉海依然垂落遮住一隻眼。她的眼神似乎和報紙上的不大一樣,略微透著一些堅毅與女帝一般的霸氣。
  莉莉斯看著那個完全陌生的人,又看看鏡中的自己。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馬車繞了很久,才繞過那些巨型雕像,行進到了一片鐵門面前。

  黑色鐵桿頂端是尖尖的金色利爪,一直蔓延到視線的盡頭。正中央是兩個更高的鐵門,上面掛著一個金製標誌物。那是一個頭輕腳重的十字架,上架著橢圓。

  標誌物周圍是暗金的利刺,鐵門前左右兩旁是猙獰的石像鬼。石像鬼頭上有兩隻角,翅膀展開,面貌兇惡。

  門口站著很多身穿盔甲的士兵,見他們來了,自動把門打開。

  魯斯凡攙她下車。

  「我們只能到這了。需要我隨同您一起進去麼?」

  「是的,謝謝。」

  他後退一步,攤手:「您先。」

  她微笑一下,走進鐵門。

  地面是白色大理石製的,因地面濕潤而瑩瑩發亮。

  迎面是一片極寬的階梯。他們走了許久,才走到宮殿正門前。裡面燈火輝煌,卻因為過於深遠而讓人倍感壓抑。

  門口又有幾個守衛。她想了想,走過去說:

  「陛下在麼?」

  「莉莉斯小姐,陛下不在。」

  「請問他去了哪裡?」

  「陛下沒有交代清楚,只說去了南部——他去尋找您了。」

  「他什麼時候回來?」

  「路易斯伯爵已經聽說了您回來的消息,派人去通知陛下。或許明天傍晚他就能到了。」
  「哦,好的。」

  「陛下還說了,會為您舉行一次晚宴,讓您一定要參加。」

  「謝謝。我今天就住這裡了。」

  「這……是。」兩個守衛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個推了推另一個,另一個又回推了一下。推來推去,還是和莉莉斯說話的那個問道:「小姐想睡哪個房間呢?」

  「我上次睡的房間。」

  兩個守衛又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

  「這,好的。」

  莉莉斯察覺不對,看看魯斯凡,魯斯凡表現很正常。她在守衛離開前又問:「等等。」
  「小姐還有什麼吩咐嗎?」

  「我想看看書。給我一個有很多書的房間吧。」

  「小姐的意思,還是上次睡的地方麼?」
  莉莉斯想了想說:「是的。」

  

  「莉莉斯小姐,我想我該離開了。」守衛離開以後,魯斯凡微笑道,「您真的是越來越美麗,越來越溫柔,不像以前那樣,天天想著一些男人做的事。」

  「什麼叫男人做的事?」

  「嗯,軍事,政治,或是尋找什麼戰爭法一類的。」

  「這些事,女人都不該做麼?」

  「女人如此美麗,自然是該供奉起來保護好的。」

  「是麼,爵士認為女人都是花瓶麼?」

  「當花瓶,其實是很美好的事。」

  莉莉斯笑了笑,深藍的發在燈火中閃爍。

  「我對這些事確實沒有興趣。女人麼,自然該以愛人和內務為生活重心。那些都是男人的事,尤其是強大而有男子氣概的男人。」她微揚嘴角,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他微微一怔:「啊,是。」

  她往台階下走了兩步,突然回頭說:「對了,你覺得路易斯伯爵這人怎樣?」
  「路易斯伯爵?很有意思的一個人呀。」魯斯凡有些心不在焉,一雙眼睛都盯著她,「只是有的時候有點弄不明白,他天天和陛下待在一起,也是唯一一個直呼陛下姓名的人,但是為何他的性格還如此……孩子氣吧。」

  「他叫陛下的時候,似乎很特別呢,你能學學麼?」

  魯斯凡微微皺眉,努力回想,然後兩條眉毛動了動,眼睛睜得圓圓的:「嘿,米蘭,最近有沒有聽說梵卓區又來了幾個美女呀?」

  莉莉斯半掩著嘴,笑出聲來:「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魯斯凡連回話都忘記了,只看著她出神。

  天越來越黑,宮殿內的燈火因此更加明亮。莉莉斯蒼白的臉頭一次顯得有些血色。
  「莉莉斯小姐,您……您真的是變了不少。」

  這時,守衛來了:「莉莉斯小姐,請隨我來。」

  「好的,請稍等。」她轉身走向魯斯凡,半閉著眼,瞳孔紅寶石一般,艷麗而透澈,「是麼,我變了不少。」

  「是的。」他有些不安,「不過這是好事,您越來越美麗了。」

  莉莉斯沒有回話,只靠近他,抬頭凝視他的眼睛:「明天晚宴你要來麼。」
  「我可能會回去……不過也說不定,有可能會待這裡,我不知道。」

  「好吧,好好休息。」她轉身就走。剛走了兩步,又半側過臉,看他一眼,隨著守衛進去了。
  魯斯凡在原地站了片刻,魂不守舍地回到了馬車上。

  他的隨從問:

  「爵士現在要去哪裡?」

  「我懷疑莉莉斯去過了『那邊』。」

  「為什麼?」

  「她現在的舉止言行,簡直就是一個撒霸特女人的典型表現。」他頓了頓,嘴角忽然揚起,「不過,真的很不一樣……」

  

  莉莉斯剛進房,還沒來得及觀看房間,便翻到了一本《當代血族詞典》。但是還沒來得及翻看,就有一個侍女進來說:

  「莉莉斯小姐,床單我們已經換過了。」
  莉莉斯回頭看看隔自己二三十米以外的淡金床鋪,點點頭:「謝謝。」

  侍女看看她,又輕聲說:「陛下交代過,他床上那些書不可以動,裡面的書籤請一定注意,不要讓它們掉出來了。」

  「嗯。我知道了。」

  侍女又看看她,出去了。

  莉莉斯翻了翻詞典,忽然猛地回頭。

  這是誰的房間?

  

  Chapter 4

  

  莉莉斯四下觀察了一陣子。

  這是一個雍容華貴的臥室,但與此同時,也相當古老:貼牆環繞的大片書櫃,木製封面的書籍,鑲嵌著蛋黃花紋的深紅地毯,雕刻花紋的金屬窗門,牆角一個陳列紅白酒的吧檯,還有那個淡金色的床。

  莉莉斯走到吧檯旁。

  裡面裝著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酒瓶,還有一些盛滿紅色液體的長頸瓶。瓶中的液體濃稠色深,顯然都不是酒。每個瓶下面都貼了小標籤,標籤上寫著「79%」「89%」「99%」等字樣,下方寫有「18—20」「20—22」「22—24」等等,再下面便是國名或是城市名。有的瓶子下面寫有人名,大部分是女人的名字,不過她都沒聽說過。有人名的瓶子往往都比較精緻,較小。

  莉莉斯提起一個瓶頸看看,想了片刻,差點把瓶子給摔了。

  這些都是血。

  她後退一步,渾身上下都像被蟲爬過一樣難受。她剛想後退趕快離開這個詭異的酒櫃,卻突然看到最右方有兩個一摸一樣的淡藍空瓶。雖說是空瓶,但上面也標有價碼。而且,這兩瓶子上還有奇怪的符號:那是一個長了獠牙的倒立十字架,底端被荊棘圈代替。

  其中一個瓶子下方寫著:

  89%

  特娜

  伊麗莎白?肯特

  另一個瓶子下方寫著:

  99%

  特娜

  伊麗莎白?肯特

  

  百分比和特娜之間有一段距離。

  莉莉斯再對比其他的血瓶,確定第一行應該是類似血液濃度的東西,第二行是年齡,第三行是出生地,第四個是人名。

  這樣看來,特娜是一個地名,伊麗莎白?肯特是血液主人的名字。而這個人還沒有死,所以中間有空行。

  再看看同櫃裡的血瓶,幾乎所有瓶上都有那個奇怪的符號。而且,其他血瓶上都有年齡,最低的一個是98,高的有超過400的。

  看來這個裡面的不是人類的血。

  莉莉斯立刻找來那本《當代血族詞典》,迅速找到了「特娜」:

  撒霸特首都,位於撒霸特領土南部,血族世界特大城市之一。市區人口121萬(1698年),包括周圍五郡在內的大特娜人口達400多萬全。全魔黨最大的工業城市、河港和陸上交通樞紐,全血族重要商業和時裝中心。有特娜學院等高等學校和全魔黨最大的圖書館。著名旅遊城市,行政中心為撒霸特王宮。

  撒霸特:魔宴盟派的別稱,亦名「黑暗之手」。與中立黨、密黨合稱血族的三大黨派。卡瑪利拉的宿敵。主要氏族有兩個:棘秘魑以及勒聖布拉。首都特娜。主要語言:撒霸特語。創始者:德古拉伯爵。主要統治者(1698年)有:德古拉伯爵,巴托裡伯爵夫婦。

  這個詞條的旁邊有一個插圖。圖上有個標誌,正是她在酒瓶上看到的奇怪符號。
  這麼說來,標上這個符號的血瓶,裝的都是吸血鬼的血。只是血液顏色都很奇怪,有藍色,紫色,紫紅色……偏偏沒有紅色。

  她看看自己的手腕,藍色的筋。

  她想了想,又翻到了「卡瑪利拉」:

  隱秘盟派的別稱。與中立黨、魔黨合稱血族的三大黨派。撒霸特的宿敵。主要氏族有七個:末卡維,布魯赫,妥芮朵,瑞魔爾,岡格羅,梵卓,諾費勒。首都萊溫。主要語言:卡瑪利拉語。創始者:莉莉斯。統治者(1698年):米蘭。行政中心:格路密斯王宮。

  旁邊的標誌,正是她在王宮鐵門上看到的。

  

  現在她大概清楚自己的狀況了。

  她確實在吸血鬼的世界。血族有三個大黨派,她在密黨的首都萊溫。密黨的帝王叫做米蘭。無論她是失去記憶,被人洗腦,還是靈魂附體,這身體的主人,莉莉斯,是這個黨派的創始者。
  之前,莉莉斯莫名失蹤兩個月,並且藏在首都的一個小巷中,直到她醒來。
  她需要弄清楚來龍去脈。不過,並不是那麼急的。

  她關心的是米蘭。

  她又翻翻詞典,找到了米蘭的詞條:

  米蘭(1641—— )姓氏不詳,血統不詳,籍貫萊溫,原屬布魯赫族。密黨統治者(1698年)、政治家。1647年破格畢業於萊溫學院政治戰爭系,獲碩士學位。1654年出席卡瑪利拉高層會議。1655年發表《卡瑪利拉六大戒條》《氏族民主論》。1657年經選舉成為布魯赫族親王,並得到侯爵稱號。1658年三月鎮壓布魯赫的氏族分裂起義。1658年末迎戰撒霸特,在賽倫連敗魔黨軍隊,得到伯爵稱號。1660經莉莉斯推薦,大法官投票選舉繼位。1662年參與編寫《梵卓自治法案》。1667年與撒霸特簽訂臨時停戰協議。1669年因遭民眾質疑遊行強行鎮壓。1673年重新修訂……

  莉莉斯打了個呵欠,沒心思再看下去,隨便翻到下一頁看看還有多少,看到一張照片,又翻回來。呆了一下,又翻到下一頁。

  照片上的男子穿著白色高領襯衫,臉頰窄瘦,留著黑色的短髮。因為頭髮捲曲,兩耳邊的髮梢便自然翹起,外加微微凌亂的劉海,顯得越發青澀。

  黑髮白膚的人有很多,但是顏色對比如此強烈的人,除了他,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個。或許是因為這張照片是黑白的。他的眼睛並不是很黑,但絕不是淡色。他的眼窩很深,鼻樑挺秀,因輪廓太過分明而無法通過照片看清他的長相。

  莉莉斯看著照片,許久,嘴角才微微揚起。

  這樣一個清秀漂亮的年輕人,竟是密黨帝王。

  她想了想,又繼續翻詞典,想尋找「伊麗莎白?肯特」。可惜字典裡有幾百個伊麗莎白,就偏偏沒有姓肯特的。

  這個伊麗莎白,或許是米蘭很在意的人。

  不過不礙事。

  如果沒有記錯,那些侍衛侍女們看她都是用很奇怪的目光。外加莉莉斯上一次睡在這裡,說不定她和米蘭早就有過什麼了。

  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卻絲毫不感到疲憊。

  或許是因為太期待晚宴的緣故?

  莉莉斯站起來,走到全身鏡面前,看著鏡中的自己,伸手摸摸及腰的長卷髮,又撥開那個讓她顯得相當慵懶成熟的劉海,再摸摸蒼白的臉頰。

  她只喜歡這樣的皮膚,別的,都太不對她的味。

  她理了理衣服,找了個侍女把自己帶到宮外去。
  依然是黑壓壓的天。整個萊溫的燈火卻大片大片被點亮了。

  她有些好奇,迅速走下樓梯。

  「莉莉斯小姐,晚上好。」有個男子從宮內走出來,對她行了個脫帽禮,「現在打算出去麼?」
  「我不過隨便走走。」

  「我和朋友有約,先出去了。祝小姐玩得愉快。」
  他剛說完話,立刻用斗篷包住自己。只聽見彭的一聲響,人消失了。

  一隻蝙蝠出現在她面前。

  她訝異地後退一步。

  「莉莉斯小姐,您還好吧?」蝙蝠說道。

  她又後退一步。

  蝙蝠朝她飛近一些:「怎麼了?」

  她連退幾步,靠到牆上,卻發現背後有軟軟的東西。

  「莉莉斯小姐,您壓著我的肚子了——」

  「抱歉……」她連忙回頭,忽然愣住。

  「沒有問題,我拉拉就好……莉莉斯小姐?……莉莉斯小姐?」

  

  次日清晨,莉莉斯從床上起來,隨手翻了翻身邊的報紙,意外發現了卡瑪利拉日報頭版:
  「莉莉斯回返突變!疑患蝙蝠過敏症!」
Chapter 5

  

  莉莉斯揉揉頭髮,坐直身子讀報紙:

  莉莉斯神秘失蹤兩個月,此次返回,竟因碰觸蝙蝠而暈倒在格路密斯王宮門前。關於蝙蝠過敏症,即由多種原因引起血液中血族激素分泌過低的一種綜合症。表現為見到或碰觸蝙蝠後心悸、出汗,重者發生驚厥、昏迷。患此症之人大部分為非純血族女性,後遺症為無法變身為蝙蝠,無法在棺材裡入眠。口服或注射血族激素後即可緩解。名人中患有蝙蝠過敏症的有拉蜜亞,巴托裡伯爵夫人等。
  這是血族醫學界的一項特殊病例。莉莉斯作為純血族,以及密黨的創始者,原應對此病症免疫,卻在這次回返發作,專家認為……

  莉莉斯眉頭微皺,直接跳過去不看。
  其實原因很簡單,就是她討厭蝙蝠,討厭老鼠,討厭一切和它們有關的東西。
  

  她翻翻其他版面,看到一個醒目的標題:

  「巴托裡伯爵夫人暫離魔黨政權!」

  她看了看下面的小字:

  流行性紅血病屬於血液傳播疾病,其起病急,病死率高。它是因人體病毒引起,由紅血球攜帶傳播的一類自然疫原性疾病。自今年一月起,魔黨特娜已報告發病73例。其中包括在位統治者之一,巴托裡伯爵夫人。據報道,德古拉伯爵目前已經請了醫生對其進行診治,醫生說現在狀態還很穩定,至於康復時日還待觀察。德古拉伯爵以及巴托裡伯爵將暫時代替伯爵夫人的位置,取消了訪問萊溫的計劃。

  旁邊有一個人的照片。那個男人有著淡棕色的發,藍色的眼,膚色較暗,眉毛飛揚,一雙眼睛微微下垂,看上去很溫和。照片下寫著:

  尊貴的巴托裡伯爵已經重新替夫人安排了行程。

  莉莉斯瞅瞅那張照片,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人看著就是不順眼。

  她剛合上報紙,一隻手就突然伸出來,擋住了她。

  她猛地抬頭。
  這麼久了,她竟然未留意到身邊站了人。

  那是一個矮矮小小的女子,一頭咖啡色的發,一雙顏色極深的大眼睛。皮膚依然是病態的蒼白,笑容卻相當溫軟。她靠過來,聲音尖尖細細:

  「莉莉,你還好吧?」

  「嗯,我很不錯。」莉莉斯抬頭朝她笑笑,拍拍身邊的位置,「來坐。」
  女孩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莉莉,我是娜塔夏,你忘記我了?」

  莉莉斯對她笑笑:「為什麼這麼說?」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溫柔了?你從來不對我這麼溫柔的!」

  莉莉斯依然只是笑。

  「你太好了,這回出去你真的變了好多啊。」娜塔夏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你看了今天的報紙麼?」

  「看了,有點小題大做。」

  「我不是說頭版——當然,你一直都是頭版。我是說,你看到巴托裡伯爵夫人的消息了麼?」
  「看到了,如何?」

  「謝天謝地,她終於消失了。你知道嗎?她要再這樣待下去,全世界的人都會變成黑乎乎的一團,多難看啊。我真的沒有弄明白現在的女人們在想什麼。你知不知道我上次看了報紙,上面說染膚對皮膚損害有多大。而且很容易引發後遺症。有很多血族染膚以後喪失了吸血能力,都死掉了……」
  「都染成什麼樣了?」

  「不都是模仿巴托裡伯爵夫人?但是人家是撒霸特人,出生特娜,天生的金髮碧眼亮唇淡棕皮膚,又健康又性感,自然就是美。你說說密黨的弄成那樣有什麼意義?本來頭髮眼睛和嘴巴的顏色都比較深,再加個深色皮膚,純粹一團煤炭。」

  「為什麼要棕色?我覺得白色很好看。」

  「這……也不一定啦,棕色很漂亮。」

  「可是我覺得白色好看。」

  「大家都是白色,白色就不稀奇了。嗯,你的口味倒和魔黨的挺像,他們是拚命想美白,我們是拚命想美黑。」

  「我喜歡白皮膚,是因為我自己是這樣。不是口味的問題。」

  「是麼?我不喜歡我的皮膚。」娜塔夏看看鏡子,摸摸臉,又突然轉過來,「噢,我忘記說,可憐的拉蜜亞……她以前把頭髮染成金色就算了,昨天,她終於下定決心,把皮膚也給染了。」
  「真的?」

  「真的。很可怕,簡直嚇死人了。我看得出來她想拚命變成巴托裡伯爵夫人,但是……」她搖搖頭,「真的太嚇人了!今天晚上你會看到她,你會暈過去的。」

  「嗯,好啊。」

  「對了,最近宮裡有傳聞……」娜塔夏看看莉莉斯,小聲說,「說了你別生氣。」
  「沒有問題。」

  「其實……有人說陛下是1/4,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1/4?」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什麼是1/4。」娜塔夏坐在她身邊,小聲說,「就是復生血族。他們都說,復生血族只有正常血族腦的1/4——當然,這個假想已經被推翻了。但是,種族歧視的人還是會用它。」

  「這麼說,你是種族歧視?」

  「我也不是……可是,我真的不喜歡復生血族。他們大部分都好難看。而且,我一想到他們身上流著紫紅色的血液,就覺得特別怪。」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當然是藍血了!純種永遠是真正的貴族。就像你一樣。」娜塔夏拍拍她的手,「我恨死了,為什麼我就是新生血族。如果我是純的,那該有多好。」

  「其實沒有什麼區別的。」

  「怎麼會沒有?我們都是給人吸了血變成血族的,而你們是天生的血族,差別大了。不過,再怎麼,都比死了再復活的殭屍好,他們都好難看……對啊,陛下是我見過最英俊的人,怎麼可能是1/4?這肯定是謠言。」

  莉莉斯想了很久,還是記不住她的名字:

  「娜娜,你今天要穿什麼樣的裙子參加晚宴?」

  「娜娜?你叫我娜娜?我好高興啊。」娜塔夏激動得兩眼發光,「我穿——我不穿裙子,我不喜歡我的腿。」

  

  好容易打發走了娜塔夏,莉莉斯才靜下來。對於娜塔夏所說的三種血族,她還需要多觀察一下。離晚宴沒剩下多少時間,她要起身準備打扮。雖然依然有些糊塗,但她至少知道了,血族對出身貴賤很重視。

  她還記得米蘭的詞條,大概提了提他的生平。她對政治確實不瞭解。但,米蘭無疑是一個很厲害的帝王。

  最起碼,能管理這樣一個黨派,尋常人是做不到的。

  是否純種,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她起身,抬手看看自己藍色的血管。

  藍色的血液,高貴的象徵。

  她相當於一個有基本常識的,全新的人。但是聽到貴族一詞,卻莫名地感到倦怠。
  

  Chapter 6

  

  血族的夜生活是人類無法想像的。一到晚上,整個世界彷彿都活了起來。
  原本陰沉的天變成了徹底的黑暗,所有的燈火自滿城狹窄的小巷中被點亮。格路密斯王宮門前的火把燃著,照著濕潤的地面和過往的人,金晃晃的一片。

  街道上四處貼著宣傳海報。

  海報左下角有一個小木盒,盒中放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只有好消息比我們早到。
  不幸的是,莉莉斯小姐的回歸不是一個包裹,不然我們一定第一個將它送到格露密斯王宮。作為血族祭典的專用快遞公司,我們更加高興,因為布魯赫年的血祭盛典將在密黨首都舉行。
  此時,莉莉斯正站在宴會大廳門口的拐角處,努力回憶自己在書上看到的內容。
  一縷月光透過窗欞,照進長廊。

  大廳裡的燈光,將門前照得一片輝煌。

  人群來來往往。男士們手持枴杖,頸繫領帶,頭戴禮帽;女士們都手扶著男士的手腕,以袖口的鉤子勾住裙擺,綽約多姿地走進去。

  莉莉斯理了理衣領,覺得有些不適應。

  裡面所有人的裙擺都是收腿的,只有她一個人是大擺裙。而且,她的胸部,似乎露得有點多了。
  而且,所有女士都戴著寬簷帽加網紗,或是寬簷帽上鑲嵌著短短的絨毛。只有她一個人戴著小圓帽,上面還有兩撇美麗卻誇張的白色羽毛。

  她只是跟從侍女進入莉莉斯的房間,從衣櫃最裡面挑了一件她自以為最好看,最正式的。
  忽然,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

  她被嚇了一跳,一臉驚愕地回頭。

  站在她身後的男子白衣白帽,黑鞋黑手套,繫著藍色的領結,身材相當高大。他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睛,眼角略有些笑紋,鬢角露出些許紅髮。看長相,約莫四十歲左右,但是神態卻似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

  「莉莉斯小姐。」他笑得一臉燦爛,還扶了扶帽簷。

  莉莉斯立即以右手牽裙,把左手放在胸口,微微屈膝:

  「路易斯伯爵。」

  「總算回來了啊。」

  「是的。」

  「怎麼才出去一次就這麼生疏?」

  「剛你不也叫我小姐了麼?」

  「哈哈哈哈,還是叫我彼得好了。」路易斯伯爵看看表,抬頭笑了笑,露出一口閃亮的白牙,「你這回到底去了哪裡?口音怎麼會變了這麼多?」

  「哦?變得像什麼了?」

  「不知道,反正不大像萊溫人了。不過也沒什麼關係,口音不大純正,叫做親民。」
  「多謝誇獎。」

  「倒是你怎麼一個人來了?不該等陛下先來麼?」

  「他還要多久才能來?」

  「我不知道,說不定去梵卓區了。」
  這個話,似乎魯斯凡爵士也提到過。梵卓族是莉莉斯管轄的氏族,據說是美女很多的地方。
  「男人偶爾出去逍遙一下,也沒什麼不好的。」

  「你真的是莉莉斯麼?怎麼說出這種話了?我以為你一定會說『你以為什麼人都跟你一樣麼』!」

  莉莉斯只笑了一下,沒回話。

  「唉。誰都說想找梵卓族的女人當老婆,還說我們吃裡爬外。不找美女找什麼?難道找我們族的鐵塔?」

  「男人太高太帥,自然不會有太秀氣的女人。如果都好了,你要別的氏族怎麼活?」
  「說得也是。」路易斯伯爵看看外面,把手抬起來,「我看陛下一時半會來不了了,跟我進去吧。」

  莉莉斯又一次行禮,將手放在他的手臂上。

  晚宴方才準備完畢,室內室外是天壤之別。

  推開華麗厚重的大門,裡面一片金壁輝煌。

  「尊貴的莉莉斯小姐,以及路易斯伯爵!」

  所有人都穿著雍容的暗色衣服,不少戴了禮帽的男子手持枴杖,慢慢走進去。華爾茲旋律流暢,節奏明快,不少血族都在相擁著旋轉跳舞。

  繁複的大吊燈上掛著蠟燭,燭光灼灼閃爍。

  但是,就在莉莉斯剛進去那一刻,所有人都停止了行動,看著她。

  其實不僅僅是看著她,還有她的衣服。

  她很大方,朝每個人微笑。別人亦會回笑,不過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身上。
  莉莉斯絕對是個大美人痞子,但被這樣看,實在有些不自在。

  路易斯伯爵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小聲說:「這結果你早猜到了吧,被人圍觀的感覺是不是很快樂?」

  「先坐下來吧。」

  她知道自己是有地方做錯了,但是依然沒懂是哪裡。

  看到別的女子朝自己行禮,她算明白了一點:應該用左手上的小鉤將裙擺勾住,然後右手略微抬高,屈膝。

  他們兩人坐在大廳角落的沙發上,身後是正對王宮大門的窗台。

  路易斯伯爵取下帽子,露出一頭紅髮:「對了,你這回出去有找到想要的東西了麼?」
  「這個以後再說吧。我在陛下的房間裡看到很多東西……例如說,99%的瓶子又多了幾個。」
  「你說的是99%濃度的血麼?」

  「沒錯。」

  「這不應該呀,血資源緊缺,陛下不是不提倡殺人麼。不過你要真吸了79%的,我看血族要人口爆炸的。」

  「那多幾個89%似乎也不錯。」

  「哪裡不錯了?變成殭屍還不如變成吸血鬼呢。反正也不能吸99%的,味道也差不多。萬一哪些好事的人把殭屍復活了,那1/4就全天下跑……我看,這比我們族的鐵塔還可怕。」
  大概意思她明白了些。吸79%濃度的血,對方會變成吸血鬼,89%就會變成殭屍,99%就會死。相對來說,濃度越高,血的質量就越好吧。

  不過她還記得,米蘭房間裡那兩個空瓶子,都寫的是伊麗莎白的名字,一個是89%,一個是99%。

  看來這個伊麗莎白,一定是米蘭的仇人。

  或者說……是戀人。

  如果真的是那層關係,她就不打米蘭的主意了。她一向對有女人的男人沒興趣,尤其是愛一個女人愛到想殺掉她的男人。

  「對了,伊麗……」莉莉斯剛想開口問問,兩人忽然發現整個房間的人都在朝門外擠去。
  「陛下回來了。」彼得隨手舉起一杯雞尾酒,喝上一口,快步走向門口。
  莉莉斯頓了頓,走到窗邊。

  

  米蘭並不是坐在馬車裡。

  他騎著黑色的馬,長長的黑色披風拖在馬背上;他戴著黑帽,白色的手套;他一身略緊的黑色衣褲,以及白邊的大敞口領口和袖口;他的手臂上掛著紅色的袖章,上面是銀色的密黨象徵標誌;他的腿踩在馬鐙上。可即便是從上往下看,骨骼都顯得長而直。

  他帶領著一長隊人馬,逶迤而高貴地進入格路密斯王宮。

  莉莉斯看著這個景象,按捺不住,嘴角微微揚起。

  原本以為他長了那樣清秀甚至有些少年氣息的臉蛋,個子不會高,身材也會很平板。但就從這窗口看去,倘若他沒有在肩上加東西,那能支撐起這樣的披風,一定是天方夜譚。
  看著他越來越近,她便越是喜悅。
  忽然一陣風吹來,揚起了他的披風,馬的鬃毛,幾乎垂落他的帽簷。

  銀色的馬鞍一陣閃亮。

  他伸手,白色手套的食指和中指並著,輕輕壓在帽簷上。

  他身後的人朝上面看了一眼,在他耳邊偷偷說了一句話。

  他左顧右盼,直到那人又說了一句,他才忽然抬頭。

  他在黑夜中行走,臉和嘴唇卻是病態的蒼白。

  黑色帽簷下,露出一隻眼睛。

  他有著令人無法不記住的眼睛。

  她從來不知道,相隔這麼遠,竟能將他瞳孔的顏色看得如此清楚。

  一頭深黑色的頭髮下,深如海洋的藍。藍到不似真實。

  她甚至不能確定他是在看自己,便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風像舞動的妖精,在滿世界的繁華與荒涼中偷偷捲過,揚起了她暗夜一般的黑色蕾絲裙邊,吹動了攀爬在牆壁上的薔薇。

  深藍的花瓣飄然抖落,湮滅在幾點熒火的暗夜中。

  他輕輕點了一下帽簷,嘴角揚起,帽簷便又一次蓋住了他的臉。

  大隊依然緩緩前進。

  她站在窗口,直到黑沉沉的天再撐不住烏雲的重壓,落下雨點。

  有人說過,即便是同樣的藍色眼睛,在金髮和黑髮的人臉上都是不一樣的。金髮的人擁有藍眼,會顯得顏色很淺,純潔而乾淨,就像天使。黑髮的人擁有藍眼,便是絕望的邪氣,就像吸血鬼。
Chapter 7

  

  米蘭被一群人簇擁著進來。

  即便他站得很遠,看不清他的面貌,莉莉斯都依然沒有走上前一步。她不懂為什麼,原本很想上去勾搭他的慾望都在瞬間煙消雲散。

  路易斯伯爵動作已經很快了,但是有一個身影以令人無法想像之速穿梭到米蘭身邊。
  人未到,聲已遠:

  「陛下——」

  聲調拖得叫一個嗲,聲尾拉得叫一個長。不少在場的女人都蹙起了眉。

  米蘭已經夠打眼了,但再沒什麼人的頭髮比這個女人更打眼的——閃亮的金色,純粹的金色,一片黑色當中,就只有這麼一個頭是金色。這樣漂亮的金色,自然要配上美麗的女人的。
  然而,這個女孩的面容也不讓人失望。

  只是相對其他人來說,她實在是太不一樣了:她的頭髮顏色很淺很淺,皮膚顏色卻略顯古銅色,跟嘴唇顏色接近。而她的眼睛是深紅色,大而明亮,配上一張小小的瓜子臉,實在是很好看。
  她沒有莉莉斯那樣完美的身材和臉蛋,但是,這樣健康野性的氣質,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密黨世界中,是幾乎絕種的。

  莉莉斯正覺得她特別,她就更加特別了。

  所有人都對米蘭相當恭敬有禮,只有她一個人撲過去,摟住米蘭的頸項。
  在她還沒有說話之前,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就在莉莉斯耳邊響起:「陛下您回來了,拉蜜亞想死您了。」

  莉莉斯回頭,看到娜塔夏站在她正後方。

  話音剛落,米蘭那邊就傳來了拉蜜亞的聲音:

  「陛下您回來了,拉蜜亞真的很想您。」
  「原來她還知道變得成熟些。」娜塔夏個子小小的,氣勢可是大大的,一手剝著黑葡萄皮,一眼瞥著拉蜜亞,「她幾十年前染那個金髮的時候,所有人都打賭說她會染回來,就我說她肯定不會。最後還是我贏了賭——因為就我知道,她臉皮厚到不怕別人輸。多年前她帶動了金屎的風潮,現在我們可憐的密黨中已經有了成千上萬個金屎卡瑪利拉。」

  莉莉斯看看拉蜜亞的頭。

  金屎卡瑪利拉,大概就是指密黨人染金髮的吧。這麼說來,魔黨的血族,應該有很多金髮,或者金髮象徵了什麼。

  莉莉斯琢磨了一下:「魔黨的金髮,其實也不是那麼多。」

  「不是棕色就是銀色,不是銀色就是淡棕,反正都差不多。最可怕的是魔黨的女人們啊,一個個都是移動陰戶……你看看拉蜜亞,頭髮已經夠驚人了,這次把皮膚也染了,簡直就是想嚇死人。估計她離魔黨女人也不遠了。」

  莉莉斯笑笑:「她以前的頭髮顏色我都快忘記了。」

  「深黑色的直髮。可能就是因為和巴托裡伯爵夫人都是直髮,外加臉型有點像,拉蜜亞才如此熱衷於變成她吧。」

  「嗯,這叫名牌效應。」

  「不單單是名牌效應,跟陛下也有關係。」娜塔夏一邊說著,一邊看著那兩人。
  「你是指哪方面?」莉莉斯回著話,眼睛也沒離開他們。

  米蘭正在給拉蜜亞極其溫柔親切的擁抱。當場幾個女士翻白眼的動作就給人看得一清二楚。
  「還能是哪方面?1669年的事你還忘了?所有人都知道,陛下跟巴托裡伯爵夫人——」
  「莉莉斯。」一個聲音打斷了娜塔夏的話。

  莉莉斯抬頭,米蘭正朝她走來。

  她敢發誓,這是她一生中,極為少數的怯場——即便她還沒弄清楚她這「一生」是怎麼來的。
  她個子很高,但是米蘭甚至還比她高上許多。

  所以,當他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覺得他身後的燈光消失了。全世界彷彿只剩下一雙深藍色的眼睛。

  他摘下帽子,隨手扔給身邊的人,淡淡笑道:

  「聖器找到了麼?」

  他的五官和照片上差不多。但是整體感覺差太多了。

  他的發尾被燈光照得微微發亮,頭髮用似乎刻意弄直過,所以看去要順滑得多,也顯得老練些。他的臉頰很窄,皮膚好得沒有瑕疵。

  她看著他,原本想說的話都忘記了,只是搖搖頭,下意識後退一步。

  「還要繼續找麼?」

  她隔了很久才說:「暫時不知道。」

  米蘭走上前一步,抱住她:

  「別再走了,密黨的事我會處理。憲法的事你要覺得累,也不用管了。而且,你最後說的那個事,我也考慮過了。」他在她耳邊小聲說道,「一會我會給你答覆。」

  莉莉斯覺得自己已經不像自己了。

  她該做的,應該不是這些。

  她早已想好要勾搭米蘭的。

  但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下意識想要躲開他。

  或許她非常不喜歡米蘭。但是她必須要相信他——她這樣下去,總會被發現的。
  米蘭放開她,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微微蹙眉,年輕的臉看上去格外漂亮:「你這樣不好看。」

  莉莉斯冷冷說:「陛下,我一會也有話要跟您說。現在看您也累了,先休息一下。」
  「好。一會說——」米蘭笑了笑,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和開始邪氣絕望的血族氣質簡直是截然相反,「明天別再這麼穿了,我不喜歡。」

  莉莉斯沒說話,默默退開了。

  她只聽到路易斯伯爵正在和米蘭說話:

  「嘿,米蘭,我聽你在說新的憲法,怎麼看的?」

  「每年定時納稅120賽法,任何人可以擁有競選資格,減少高層會議的間隔。我暫時是這麼想的,你怎麼看?」

  「我覺得120賽法還是低了點。」

  「你意見呢?」

  「我覺得梵卓區的美女該多來幾個。」

  「……」

  

  莉莉斯快步離開。

  她需要清醒一下。她不明白米蘭究竟出了什麼問題,讓她感到如此不舒服。
  面前一條長長的階梯,上面也站滿了人,不過多半都在往下看著舞池。

  她隨手端了一杯酒,往裡面加了點血滴,晃晃酒杯,等血徹底融化在酒中,才慢慢走上樓。
  不一會許多燈光熄滅,大廳被銀色的月光充盈。

  舞池裡的男男女女衣著華麗,成雙成對。

  欄杆上雕刻著小小的蝙蝠翅膀。蝙蝠的眼睛是小金球或是紅寶石,相當精緻。莉莉斯撥撥那些小球,輕輕抿一口酒——美味到長長歎一口氣。

  她在人群中看到一個深紅頭髮的男子,忽然笑了。

  ——魯斯凡爵士。

  很顯然他的目光追隨她已經不是一會半會。

  通常,在男人的心目中,女人分兩種:貴婦,或是蕩婦。

  真正的貴婦就像鬼魂,除非有人開口和她說話,她不會出聲。

  真正蕩婦也像鬼魂,除非有人開口跟她說話,她不會發作纏上人。

  她每隔一會就瞥一眼魯斯凡爵士。她看到他的目光壓根就沒能從自己身上挪開過。
  她將頭輕輕倚靠在欄杆上,一縷藍色劉海長長垂落。

  她用尖牙咬咬嘴唇。
  魯斯凡爵士原本喝酒喝得正興奮,這會兒都把其中一個酒杯放在朋友手上,直接端著另一個酒杯來了。

  他把她拉到一個小角落去,盡量避免讓人看到。

  他抓住她的手,只朝她曖昧地笑。

  她回他一個極其嫵媚的笑容。卻沒留意到對面的二樓有個高高的身影正快步走過。
  他仰頭,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甩手就扔掉酒杯。然後,他握住她另一隻手。
  莉莉斯輕輕推開他:

  「爵士今晚過得如何?」

  高高的身影消失了。

  圓舞曲宏偉而動聽,男女們在舞池中旋轉起舞。

  「很好。謝謝莉莉斯小姐。」魯斯凡爵士湊近她一些。

  她舉起酒杯,半傾斜著,作出要潑酒進舞池的動作:「不知道我這麼做了以後,會怎樣?」
  魯斯凡爵士挑挑眉毛,還只是笑。

  她舉酒,左右晃動,卻偏偏沒倒酒下去。

  他稍微靠近她一些,眼睛看著她的唇。

  她嘴角揚了揚。

  他的笑容卻瞬間變得僵硬:

  「陛下。」

  米蘭正站在她身後,用下巴指了指別的地方。

  「我想到朋友還有點事,先走了。」魯斯凡爵士看看表,快步離開。

  莉莉斯愣了愣,倏然回頭。

  米蘭一臉嚴肅地說:「小姐,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莉莉斯看看自己手中的酒杯,反倒把手伸得更外面:「假如我就是想要倒呢?」
  「當然不好了,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米蘭慢慢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輕輕將她的手掰回來,然後接過酒杯:「應該這樣。」
  說完,他相當冷靜地,快速地將整杯酒全部倒入舞池。

  

  Chapter 8

  

  底下的人一片慘叫,莉莉斯倒吸一口氣。

  整個舞池的人都看上來,不少人停下舞步,一臉怨懟地擦拭自己的衣物。
  莉莉斯迅速後退一步。

  好好的舞池變成了一鍋爛粥。莉莉斯回頭一看,米蘭正坐在身後的椅子上,輕輕搖晃著另外一個酒杯。

  「你……」她怨懟地看著他。

  米蘭端著酒,站起來,走到莉莉斯身後。莉莉斯忙躲開:「你別過來,我不會再上當。」
  「我想跟你說說那件事。」

  莉莉斯立刻放鬆警惕:「什麼?」

  米蘭靠在欄杆上,一臉溫和地笑著:

  「你說的三件事我都考慮好了——第一件,對於和魔黨談和的事,很抱歉——我恐怕做不到。」
  莉莉斯點點頭。

  「第二件,血族的聖器,我不該阻止你。而且,我聽說了靈杖的消息。」
  「靈杖?」

  「是的,據說在諾費勒族的領土中。這個我們可以回去以後再說。不過這個時候尋找聖器,不知道會不會和血祭盛典衝突。」

  「這個還是看陛下的。」

  米蘭倏然抬頭,眼睛如同深不見底的潭水:「還是這樣見外麼。」

  莉莉斯愣了愣,不知道如何接口。她有些怨恨自己,什麼都打聽了,就偏偏忘記了莉莉斯和米蘭很有可能是那種關係——不過也不要緊,她很快會告訴他。

  米蘭想了想,緩緩說道:

  「但是,我想,我們可以在一起,或許我們適合。」

  這句話字面上的含義,實在讓人無法想歪。如果真是那個意思,看樣子是莉莉斯追求米蘭,但是米蘭拒絕或者搖擺不定過。

  她不知道作出什麼反應才好,乾脆轉過頭,看著舞池,假裝不知道。

  米蘭也乾脆無視了她的反應:

  「只要你點頭,我們立刻就可以在一起。」

  莉莉斯忽然覺得一陣沒來由的反感:「隨便你吧。」說完就想走人。

  結果在轉身的一瞬間,米蘭靠近她,輕輕摟住她的腰。

  她猛然抬頭,渾身一僵,正好碰在他的胸口。再一抬頭,他已經離她很近很近。
  她一時不知所措,連掙扎都忘了。

  他雙手繞過她的腰,嘴唇慢慢靠近她。

  她連忙側過臉。

  他手腕一轉,又將一杯酒倒下去。

  莉莉斯這才明白自己又上了當,想推開他逃掉。

  這一回他壓住她,自己半蹲下來,讓她逃跑都難。

  整個舞池又傳來慘叫聲,人們又一次往上看來。這一回,怨懟已經變成了惱怒。
  莉莉斯低呼著想要後退,但哪掙扎得過米蘭,只有硬生生地站那裡,備受眾人矚目。
  

  等這一場磨難過去以後,米蘭才慢慢探出頭,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只是,我不是很懂。嗯……我們,先從一起去喝咖啡開始吧?」

  這樣漂亮完美的臉蛋,這樣純粹天真的笑容。她看到了他頭上的光圈。一如眼前站的不是吸血鬼,而是天使。

  莉莉斯越發覺得絕望。原本以為米蘭是個穩重而睿智的人,結果給她撞上了一個連女人都沒追過的白癡,還做這麼幼稚的事——看他那純情的笑容,搞不好,還是處男呢。

  只是,吸血鬼有性愛這一說麼?

  莉莉斯搖搖頭,推開米蘭的手:「打擾一下,我去洗手間。」

  

  走下樓梯,到樓梯後部,她走到盥洗室前面。男士洗手間的門半掩著,她聽到裡面有兩個男人在說話:

  「你有沒有發現,莉莉斯這次回來完全不一樣了?」

  「怎麼沒發現,她到處勾搭人,簡直就像……就像黑天鵝絨。」

  「哪裡像黑天鵝絨?簡直就是撒霸特的移動陰戶!」

  「這話也說得太難聽了,撒霸特的女人生來就是妓女,比她可怕得多。」
  「胡說,你沒搞過撒霸特女人,就不知道她們有多厲害——我是說,我們的女人是比較高貴典雅,還都是好女人。但是,魔黨的女人,嘿嘿,總是很有創造力。」

  「說得像你搞過一樣的。」

  「怎麼會沒有?上次我們去特娜辦公的時候,就……」

  「哇,你這是犯法啊。」

  「說是犯法,誰能做到去了『那邊』不去嘗嘗新鮮的?」

  「不過說真的,以莉莉斯的身份來說,真的沒必要這樣墮落。」

  「巴托裡伯爵夫人身份也夠高了吧?還不是一樣天天讓她老公扣綠帽子。況且,莉莉斯喜歡的是陛下,她和拉蜜亞搶陛下,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再不放蕩些,陛下就會跑了。」
  「陛下性格溫和開朗,有的時候還有點孩子氣,很有人情味的一個人,我卻沒見他對誰動心過——除了巴托裡伯爵夫人的傳言。」

  「我想啊,這就是莉莉斯小姐舉止越來越像撒霸特女人的原因。你看到她今天晚上行禮沒?她居然用右手牽裙,左手掩胸——我怎麼像聽到有人在外面?」

  「不會是她的,要是莉莉斯小姐,我們倆還能活著待在這裡麼。」

  莉莉斯盡量不發出聲音,朝外面走去。

  

  剛一出洗手間,她便看到門前熙熙攘攘擠了一堆人。她出現的瞬間,那些人都在用相當驚奇的目光看著她。

  她抬頭,禮貌地笑了笑。

  背對著她的男子身材瘦高,卷髮長及肩,深紅如同秋季的楓葉——相當漂亮的頭髮,卻扎上了一個粉紅色的蝴蝶結。

  莉莉斯還沒來得及多看他兩眼,他就隨著朋友的目光轉過頭。

  第一個吸引她眼球的事物,不是他那雙紅色的大眼睛,而是他臉上用血寫的英文單詞——
  LOSER。

  字跡歪歪扭扭,而且還有劃歪的痕跡,一看就知道是給人捉弄了。

  這個人個子挺高,但看骨架和臉龐,約莫是人類的十七八歲。一張臉水靈靈的,簡直像寫了「快來欺負我吧」。

  莉莉斯朝他也笑了笑,準備離開。

  他微微長大嘴巴:「WOW——」
  說完,立刻大大張開雙臂,將她抱住,然後原地旋轉一圈。

  他放開她以後,她用手指摸了摸他的臉頰,在他的LOSER上摸了摸,又拋了他一個媚眼,轉身走了,餘韻十足。

  

  莉莉斯再重新回到二樓,米蘭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一幫女士。當然娜塔夏和拉蜜亞也在那裡。莉莉斯剛一走過去,大家都朝她點點頭微笑,但是表情自然的似乎沒幾個。
  拉蜜亞更是嗤之以鼻,下巴一揚,相當驕傲地說:

  「我知道你想盡量讓自己變美,可惜天生條件不夠,就別再掙扎了。」
Chapter 9

  

  莉莉斯看她一眼,自動無視,朝娜塔夏笑了笑:「娜娜,今天晚上玩得開心麼?」
  娜塔夏忙點點頭:「啊,我很好。你之前去哪裡了?我一直沒有看到你。」
  「我隨便走了走……」

  「噢,原來只是隨便走走——不過也是,隨便走走。莉莉斯小姐年齡也不小了,再不『隨便走走』,怕一輩子都要『隨便走走』了。」拉蜜亞看看她,微笑道,「關於那『三個不嫁』,我個人意見,還是妥協一下吧。」

  「我不記得我有說過這種話。」

  「一不嫁魔黨人,二不嫁復生血族,三不嫁布魯赫族。這是你的原話,誰都知道。何必再假裝不知道?」

  這種事情,怎麼聽怎麼種族階級。不知道以前那個莉莉斯是中風了還是抽筋了,身為一個領導人,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不過謠言多半也不可信。

  不管是因為什麼,先否定了再說。

  莉莉斯還沒說話,娜塔夏就先接話說:「嘿,莉莉斯,其實前兩個我都能理解。復生血族,無論再帥,我是連摸摸他們的手的慾望都沒有,所以就跳過去不看。魔黨男人,大家嘴巴上都說討厭,實際沒幾個人不覺得他們性感的。當然,作為莉莉斯小姐您,肯定不喜歡魔黨人,這也說得過去。但是,為什麼會不喜歡布魯赫族?布魯赫族可是以美男子聞名的。血統擺在那,所有女人都嚮往得要命——」

  一個人的聲音響起:

  「因為我們的男人都是冰山,女人都是鐵塔。」

  幾人轉過去。
  迎面走過來的人是路易斯伯爵。

  他把禮帽一摘,露出一頭紅色的頭髮:「女士們晚上好。」

  拉蜜亞伸出長長的指尖,朝他身上點了一下:「路易斯伯爵,多難得您沒有待在你的梵卓美女堆裡。」

  「美女也不只是出身梵卓族。只要是美女,我們都喜歡。」

  顯然在場的女人都挺開心,除了娜塔夏。

  莉莉斯看一眼娜塔夏,若無其事地說:「路易斯伯爵也就敢在美女們面前說這種話。要不是美女,大概您又會說『對女人來說,人品比較重要,花瓶我不愛』。」

  娜塔夏飛速掃了一眼莉莉斯,目光閃爍地垂下頭。

  「莉莉斯小姐,我們喜歡美女,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你怎麼好意思說?」拉蜜亞撥了撥金髮,揚起俊俏的古銅色小臉,「上次我去布魯赫區走了一趟,簡直有一種灼燒的感覺——整條街的男人都會直直地看著我,面無表情,實在太可怕了。」
  路易斯伯爵笑:「那是因為拉蜜亞小姐長得好看。」

  拉蜜亞回笑得特別假:「也難怪莉莉斯小姐不喜歡布魯赫族人,都沒什麼神經,還特別好色。」
  「而且都長得特別帥。」

  「帥有什麼用?」

  「帥且聰明。全密黨最大的血工廠都是我們開的。沒有我們,密黨的血族都不要想活命。」 路易斯伯爵嘴角一揚,露出一口白牙,「美味難抗拒,唯有布魯赫。布魯赫不僅血產品美味,連男人也美味。全血族最有魅力的男人可是出自我們布魯赫。」

  拉蜜亞瞥一眼正在和一堆人談笑的米蘭:「是他還是德古拉伯爵,還不能確認吧。」
  德古拉伯爵?聽上去不錯。
  莉莉斯耳朵剛豎起來,突然看到有個人在人群中朝她揮舞手臂。

  她轉過去一看。是剛才那個臉上寫了「LOSER」的少年。

  他朝她勾勾手指。

  「德古拉?」路易斯伯爵搖搖手指,「金髮的男子都是小男孩,不算男人。」
  莉莉斯看看那個少年,搖搖頭,指了指身邊的人。
  他嘴巴一扁,消失了。

  拉蜜亞輕輕吐一口氣,又看了一眼米蘭,眼角彎了彎:「那孩子氣的男人就算男人了?」
  就在這個時候,莉莉斯的手突然被人拽住,整個人就被拖走。

  「有的人就是迷孩子氣的男人迷到不行……嗯,莉莉斯?」路易斯伯爵轉頭一看,發現莉莉斯消失了。

  娜塔夏看看四周:「莉莉去哪裡了?」

  「不知道,給個男的拖走了。」

  拉蜜亞給旁邊的女孩子使了個眼色,那個女孩原本也在找莉莉斯,立刻反應過來,說:
  「這男人眼力真差呀。『卡瑪利亞巧克力天使』在這裡,他居然拽著她跑。」
  路易斯伯爵說:「卡瑪利亞巧克力天使?」

  「是呀,巧克力天使不是巴托裡伯爵夫人的外號麼。人家都說我們拉蜜亞小姐像她,所以她就是卡瑪利亞的巧克力天使。」

  路易斯伯爵看看表:「陛下還有事找我,各位女士慢慢玩啊。」

  

  與此同時,莉莉斯已經被人拽到門口。定睛一看,原來就是剛才那個少年。
  莉莉斯看看裡面,對他笑笑:「你有什麼事麼?」

  少年有些緊張,說話也變得很快:

  「事情基本上是這樣——因為我覺得你很漂亮,所以我要你的石。」

  「要我的石?」

  「呃,對,我應該給你我的。」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火紅色的寶石,放在她手中,「你會聯繫我的,對不對?」

  莉莉斯看看那顆寶石,一頭霧水:

  「嗯。」

  這個時候,突然有人抓住他的肩膀,往後輕輕一拉。

  站在她面前的,是魯斯凡爵士。他輕輕理了理高領襯衫,牽起莉莉斯的手,吻了一下。然後他在她手心放下一顆深紅色的寶石,炫耀一般,將她手抬高:

  「這是我的石。如果有需要,我隨時願意給莉莉斯小姐效力。」

  「謝謝。」莉莉斯朝他拋個媚眼,握了握他的手,稍微用了點力。

  他會意地看她一眼,又吻了她的手,轉身走了。

  那個少年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手中深紅的寶石,咬住下嘴唇:「他的顏色比我的深……你肯定不要我了……嗚……」

  「怎麼不要?」莉莉斯搖了搖石頭,「我留著呢。」

  儘管她不知道那是什麼。

  她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露餡。

  雖然米蘭看上去……有點嫩,但是,怎麼也是時候告訴他了。

  她握住那兩顆石頭,正準備離開,突然就有男子過來和她打招呼:「莉莉斯小姐,最近如何?」
  「我很好,謝謝。」

  「我聽說最近德古拉伯爵和巴托裡伯爵那邊徹底取代了巴托裡伯爵夫人的位置。巴托裡伯爵夫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你說會不會是因為他們在為魔宴紀作什麼準備?血祭盛典也快到了,過了那一段,誰知道會出什麼事……」

  莉莉斯聽完這段話,徹底崩潰了。

  她根本不知道這個男人在說什麼。什麼伯爵,什麼伯爵夫人,什麼紀,什麼盛典……
  她需要找到米蘭,不然總得出事。

  不管怎麼說,米蘭對莉莉斯有點感情,他不會對她做出什麼事。

  「對不起,我有急事找陛下,你知道他在哪裡麼?」

  「陛下?陛下應該在『城堡』裡吧。」

  「給我指一下路可以麼,我有點醉了。」

  「您確定……要去找他麼?陛下現在很忙,恐怕……」

  「告訴我,『城堡』哪裡?」

  他指了指大廳的後門:「這……出這個門,讓馬車送你去吧。」

  不少人男男女女喝得爛醉,搖搖晃晃,朝那個門走去。

  莉莉斯快步隨著人群出去。

  

  黑天。

  淒幽的月光照在整個萊溫城。滿城的陰影,均是尖尖長長的哥特式屋頂,莊重而陰冷。
  莉莉斯提起裙擺,上了一輛馬車:

  「請送我去『城堡』。」

  車伕點點頭,抖了抖韁繩。

  馬蹄加快,往前奔去。

  前前後後有不少馬車,都隔她有一段距離。

  莉莉斯探出頭,看看窗外。馬車奔跑在窄窄的山崖上,路邊的石頭碌碌滾落,掉進懸崖,深不見底。像在鋼絲上行走。

  他們穿過一座高橋,進入一個懸吊門。

  道路盤繞而上,纏住了一個高而陰森的城堡。

  最後他們停在城堡大門前。

  莉莉斯走下馬車,門前除了兩隻石像鬼,一點生氣也沒有。

  城堡裡透出一縷黃色的幽光。

  她慢慢走進去,小心翼翼,就連石子的滾動都驚動了她。

  她漸漸看清裡面的場景。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黃模糊的燈光,犀利的尖牙,濃濃的血腥味,歡悅而痛苦的叫聲,蠕動的人群……一切都不像是真實。

  這是血族的真正生活。

  他們互咬頸項,互飲鮮血,欲仙欲死,一如做愛。

  米蘭在最高的台階上。

  其實她不能確定那是不是他——那頭漂亮的黑髮,還有那個身材,她應該是不會認錯的。
  他埋著頭,身邊圍了一圈女人。她們半褪著衣裳,如膠似漆地黏著他。

  他吸吮著她們的鮮血,她們快樂地尖叫著。

  莉莉斯睜大眼睛,後退一步。

  忽然有一個被冷落的女性血族看到她,拍了拍米蘭的肩。

  米蘭慢慢回頭。

  莉莉斯已經認不出他。
  他的牙尖尖的,嘴角掛著一絲鮮血。

  他隔著人群,看著她。

  他的眼神迷離。深深的藍色,彷彿是觸目驚心的絕望。

  

  Chapter 10

  

  螢黃的燭光下,只剩下黑,紅,白三色:漆黑的禮服,蒼白的皮膚,鮮紅的血液。
  米蘭就像沒有看到莉莉斯一般,抓住一個女人的後頸,一口咬下去。那個女人慘叫一聲,後仰下去。

  鮮血一滴滴落下。

  像生怕浪費一樣,他將它們舔嗜乾淨。

  女人抓住米蘭的肩,痛苦又歡愉地顫抖著。

  若說正常人,看到這樣的場景,很少有不被嚇暈或嚇跑的。

  但是莉莉斯不一樣。
  她非但沒有逃跑,還往前走了幾步。

  她心中有很多疑問。例如,吸血鬼不是吸人血麼,怎麼會互飲鮮血?還有,這應該是很痛苦的一件事,為什麼誰都在爭著被吸血?再來,她實在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麼。

  她居然有一種慾望。

  靠近他們。

  確切說,是靠近他們吸食的東西。

  大部分人都還在欲仙欲死的狀態。但,已經有人留意到了莉莉斯。

  米蘭坐起來,靠在椅背上。一群血族女子爭先恐後往他靠去。動作最快的一個坐到他的大腿上,雙手摟住他的腰。

  米蘭吸吮她的鮮血,也不知道是力度過大還是太過興奮,鮮血一股股流出,浸染衣領,如同盛開的玫瑰。

  就這一下,莉莉斯徹底失去了自控力。

  她快步往前走,毫無顧忌。

  不少人甚至停下來,回頭看著她。

  她失控到忘記提起裙邊,以致於裙子掃在地上,沾了鮮血。

  她走過一條條盤旋階梯,就像辛德瑞拉走向暗塔的高樓,神情迷茫,有些詭異的笑意。
  離米蘭越近,鮮血便越多。以致於等她完全站立在他面前的時候,連他都錯愕了。
  莉莉斯,這個以冷艷聞名的女子,身穿黑色蕾絲晚禮裙——很低的胸,很白皙的皮膚,而裙腳上,全是刺目的紅色花朵。而她看他的眼神,卻和她的裝束完全不配。

  她眼睛睜大,以一種期待的目光看著他,純真得一如孩童。

  她嘴角微揚,看著他的脖子。

  血族們都忘記了自己的娛樂,紛紛抬頭看著他們。

  米蘭身邊的女人也停下了動作,轉頭看著她。

  米蘭的頸項相當漂亮,長而白皙,稍微一側頭,便露出漂亮的鎖骨。

  莉莉斯抓住他的手,凝視著他。

  米蘭恢復得很快,不過多久,就徹底清醒了。他瞥了一下她的手,也睜大眼睛,眼角含笑地看著她,原本邪惡深藍的眼睛,變得像天使一樣純真無邪。

  她還是一動不動,只是目光又一次轉移到他的脖子上。

  他眨眨眼睛,給了她一個飛吻。

  莉莉斯握著他的手,提著血染的蕾絲裙,在他身邊幾步。裙邊在燭光下搖曳,輕紗飛揚,美麗得像暗夜的花瓣,妖冶得像淒絕的鬼魂。

  莉莉斯跨坐在他的身上,摟住他的脖子,輕輕揉了幾下,便低頭吻上去。
  米蘭愣了愣:

  「你還好吧?」

  她在他脖子上蜻蜓點水地親吻。忽然,長長尖尖的紅指甲扣緊他。

  他立即察覺到了什麼,但,還未來得及反應,她已雙眼血紅,一口咬下去。
  幾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他渾身一振,立即推開她,扯下掛在一旁的披風,按住傷口。

  「陛下,您,您還好吧?」旁邊一個女子問道。

  米蘭原本白皙的臉此時全無血色:
  「你做什麼?」

  莉莉斯看了他一眼,隨口說了一句話,然後眼神渙散地睡著了。

  所有人都沒聽清楚,只呆呆地看著她。

  「莉莉斯小姐,您剛說了什麼?」

  莉莉斯眼皮翻了一下,徹底沒動靜了。

  「她說的是撒霸特語。」米蘭放下披風,一縷冰藍色的血液流下,迅速染了白襯衫,「她說她沒醉。」

  

  美好的盛宴就這樣被莉莉斯毀了。

  

  次日,她翻了翻侍女送來的《密黨日報》,足足被那個標題震撼了十分鐘:
  「宴會突變!米蘭慘遭莉莉斯吸血!」

  帝王米蘭7月19日晚上在格路密斯王宮開展宴會,迎接初次返回的莉莉斯小姐。參加此次宴會的重要人物還有各氏族親王、外交部部長拉蜜亞、格路密斯王宮總管娜塔夏等。晚宴結束後,米蘭帶領部分貴族,在古城堡中召開血宴。

  凌晨兩點三十分,莉莉斯衝入古城堡,強行咬破米蘭的頸項,又被米蘭阻止後暈倒。後經調查,相關部門得出莉莉斯是飲酒過度導致昏睡。據瞭解,米蘭未曾有過血交歷史。如果莉莉斯此次吸血成功,將是米蘭的初擁……

  

  莉莉斯搖搖頭。她確定前一日自己是有一些醉,以致於自己膽量過大,居然想去吸米蘭的血。
  但是,她依然無法忘記自己當時看到血有多瘋狂。她幾乎是撲上去的。

  

  一個侍女在門口敲了敲門。莉莉斯應聲讓她進來。

  「莉莉斯小姐。」侍女的眼神比以前還要奇怪,「陛下請您起來以後去見他。」
  「請問在哪裡?」

  「在陛下的辦公室。」

  

  兩個小時以後,莉莉斯終於找到了米蘭。

  他的辦公室裡有一個相當聒噪的鐘。因為裡面空曠安靜得可怕,陳設簡單,而那個鐘不斷地擺動,彷彿整個世界就只剩下鐘聲。

  米蘭坐在方桌旁邊,一手拿著厚厚的書本,一手中端了杯咖啡。咖啡是純黑的,味道飄了整個房間。

  莉莉斯慢慢走到他的面前。正琢磨著怎麼開口,米蘭就放下書,對她微微一笑:
  「告訴我,你那口純正的特娜貴族腔是在哪學的?」

  「什麼意思?」

  米蘭瞇著眼,笑了:「莉莉,你真的沒有必要這樣做。我已經告訴你了,我既然考慮了你的事,嘗試和你在一起,就不希望你改變自己。」

  「我沒有改變自己。」

  「是麼?」

  「我不過是忘記了一些事。」

  「忘記了多少?」

  米蘭實在笑得很無邪。面對天使,就算是吸血鬼,也得少了戒心。莉莉斯抿了抿嘴唇:
  「名字都忘記了。」
 Chapter 11

  

  米蘭看看莉莉斯,又翻了翻手中的書:「看來這回跑出去,確實對你有幫助。終於不這麼呆板了,你。」說完,笑瞇瞇地看著她,甜美得不像樣。

  她依然有些猶豫。

  但總會被拆穿,長痛不如短痛。

  「不開玩笑,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的腦袋裡真的是一片空白。」

  米蘭直接把手裡的書遞給她:「念第一段給我聽聽。」

  莉莉斯接過那本書。

  「在魔黨政治的形成過程中,思想家們對公法的影響重大,他們為民主和法治提出論證,同時也指出缺點與政治發展潛在力量。納達斯第家族的政治鬥爭在某種意義上決定了魔黨的發展方向。本世紀初,在血族分裂和獨立的過程中,魔黨已初步形成了地域性聯盟取代血族氏族……」
  「好了。」米蘭打斷她,「你看,撒霸特語比以前好了很多倍。」

  「不知道。」

  「你說實話,你這段時間是不是去了魔黨?」

  「不記得。」

  「還是說,你在那裡……又遇到了哪個人?」

  「不知道。」

  米蘭瞇著眼睛看她,笑得不倫不類:「我不信你。」

  「陛下,您有時間不信我,還不如早些幫我想辦法,讓我想起來。」

  米蘭還是瞇著眼睛。

  她不心虛,也跟著他對峙很久。

  他瞇著眼睛,從身後的書櫃裡隨手抽出一本黑色封面的書,放到她手裡。
  這本比之前那本薄很多,質地特別好,只是封面有點駭人:沒有書名,沒有作者名,更不要說出版社。整個封面只有黑白兩色,背景是黑色,中間一個巨大的白色月亮。月亮中間有一棵歪歪扭扭的枯樹,枯樹的一個枝椏長 長地伸出來,上面吊死了兩個人。那兩個人也是黑影,其中一個戴著禮帽,另一個穿著長裙。他們手牽著手,頭垂得低低的。

  莉莉斯看看米蘭,米蘭揚揚下巴,示意她看下去。

  她隨便翻了一頁,更駭人的東西來了:整幅畫都是紅白色。一個巨大的眼珠,眼珠是白色,血絲是紅色。沒有瞳孔。

  又翻一頁,只有黑白紅三色:黑色的背景,白色的面具,面具在流著紅色的淚;一雙白色的手,手上淌著白色的血。

  再翻一頁,依然是黑白紅:黑色的背景,白色的玩具熊,一把白色的刀插在玩具熊身上,紅色的血淌出來。

  莉莉斯快速翻了翻後面的圖,最後抬頭對米蘭微微一笑:「都很漂亮。」
  米蘭沉默了片刻,又說:「翻到倒數第二頁。」

  莉莉斯照做。

  那是一副很特別的畫。可以說,美得絕望。

  深藍色的主調。一扇窗戶,窗外下著大雨。窗裡有一個女人。女人的頭髮是淡金色,極長極直,垂落至腰部。她穿著雪白的長裙,手中握著一朵血紅色的玫瑰。因為雨點,她的面容不是很清楚。即便如此模糊,莉莉斯也可以斷定,她有一張相當漂亮的臉。

  相反,停留在窗上的一隻深藍蝴蝶,還有她的眼睛顯得十分突兀。

  她有一雙淺藍色的眼睛,她看著前方。襯著整個畫面的主調,那樣的眼神格外憂鬱絕望。
  下面幾個字瘦長而扭曲,像極了封面的樹幹:

  伊麗莎白?納達斯第。

  

  莉莉斯看了那幅畫很久,抬頭說:「這是這本書的作者麼?」

  「嗯。她是藝術家。」

  「很不錯,風格很對我的味。」

  「然後呢?」

  伊麗莎白這個名字,她曾經在米蘭的房間看過。不過那個人姓肯特,不是納達斯第。莉莉斯看看米蘭,琢磨他的想法。他這會兒拿這個圖來給莉莉斯看,目的應該是打算喚起她的記憶,或者是看看她有什麼反應,來證明她是否在裝傻。

  她知道自己對米蘭一直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很好奇他的事,想認識他,對他的笑容有些沒法抗拒,但是真一看到他,又莫名其妙反感,大部分時間還想逃跑。

  「莉莉?」

  「啊?」

  米蘭對著她笑笑。

  有的問題,不問比較妥當。

  「陛下,我很喜歡這個畫冊。但是實話實說,我還是什麼都記不住。」

  米蘭頓了頓,說:「好吧。請等一下。」

  他把桌上的一個黑色的空架子往自己面前拖了拖。架子由一個台座和兩個籐條纏繞的鐵桿組成。台座上有一個小孔,兩隻鐵桿上端分別有一隻深紅的蝙蝠。兩隻蝙蝠的嘴都張開,呈現出圓形凹陷狀。

  米蘭拉開抽屜,裡面有十來個小盒,每個盒子上都標有字母。盒子一打開,裡面密密麻麻裝了上百顆寶石。每個寶石下都標了人名。寶石的顏色深淺不一,但是都是紅色,而且顏色都偏深。
  他找了一下,抽出一顆,放在其中一個蝙蝠的嘴巴裡。

  寶石上忽然浸了血,像是和架子融作一團一般,順著架子流下,落到台座的小孔中。
  接下來,血忽然橫著從空中流過,迅速形成一個液體膜,連起了整個架子。
  不過多久,一個倒掛的蝙蝠的臉出現在懸浮血液膜中: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吱了半天,它用爪子抓住下眼皮,做了個鬼臉,身子一翻,吊著搖了搖,又沒聲音了。
  米蘭說:「不好意思,打擾您睡覺,但是我這裡有點事想要麻煩您。」

  蝙蝠忽然就倒吊著落地了。

  再過一會,一隻手冒出來,揮了揮。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卻不見人:

  「陛下,這……抱歉……我今天早上睡得晚了點……我不知道是您,您怎麼臉也不露一下的……」

  「要露了臉,恐怕就要兩個小時以後才看得到你了。你來一下,我這有個病人。」
  「是是,我這就去準備。」她又揮了揮手。

  「謝謝了。」

  米蘭取出寶石。

  莉莉斯不由道:「真厲害。」

  「什麼?」

  「你剛才那個是怎麼弄的?」

  米蘭舉起手中的寶石:「你說這個?」

  「對。」

  「你不知道怎麼用?」

  「大概看懂了,是通訊工具吧。一會回去試試。」

  米蘭一臉狐疑地看著她,沒有回話。

  莉莉斯不多話,知道現在是在等醫生,於是一步三搖地走到椅邊,慢慢坐下,還相當嫵媚高姿態地將腿翹起。

  米蘭對她笑笑,站起來,將那本書放回書架:「喝點血麼?」

  「好,謝謝。」

  米蘭走到桌邊,從銀色的茶具中拿出兩個杯子,將壺裡的血倒進去。

  他穿著白色的襯衫,黑色的緊身長褲,頸間一條簡單的銀色項鏈。他的襯衫紮在褲子裡,臀部和兩條腿的線條幾近完美。

  一股蒸汽冒出來,血濃稠得就像紅色的奶昔。

  米蘭手指細長,輕輕扣住杯把,顯得杯子小而精緻,銀晃晃的就像夏季夜晚的湖面。他嗅了嗅,抬頭對莉莉斯笑了笑,襯衫的顏色將他的皮膚顯得白皙剔透:

  「要加點糖麼?」說到這,他已經舀了一勺糖。

  「不用了,謝謝。」

  米蘭放下手中的勺子,走過來,遞給她:

  「第一次看你喝血不加糖。」

  莉莉斯看看那杯猩紅的熱飲,喝了一口,嘴角揚起:

  「加了糖,那血的味道不都被蓋住了?」

  米蘭停下動作,看著她。

  莉莉斯將卷卷長長的頭髮撥到背後,抬頭,眼睛血紅,舔了舔尖尖的獠牙:
  「血液這種東西,就跟男人一樣,是要細細品嚐的,原味才好。」

  米蘭怔了許久,才說:「不管你去了什麼地方,那都是你的事。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
  莉莉斯輕輕敲著杯子,指甲就像杯中的鮮血,有些刺目。她偏分的劉海落下,只露出另一隻深紅的,有些嫵媚有些慵懶的眼:

  「所以呢?」

  米蘭將杯子放下,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放畫冊的位置:

  「別忘記自己的身份。」

  

  Chapter 12

  

  莉莉斯依然揚著嘴角,吹吹杯中的血,自顧自地又喝一口,完全無視他。這是她的人生原則:兩隻耳朵只聽得進對自己有利的話,其餘時間自動關上。

  「莉莉斯。」

  「什麼?」莉莉斯瞇著眼睛,笑得別具風韻,「這血味道真不錯,多少濃度的?」
  「89%。」米蘭欲言又止,想了想,繼續說,「你醒來的時候是在什麼地方?」
  「一個小巷子的棺材裡面……有很多蝙蝠。」

  「你還會化身麼?」

  「化身?」
  「化身蝙蝠。」

  「不會。」莉莉斯說著,不禁皺皺眉頭,「不要教我,我不想學。」

  「你是什麼時候患的蝙蝠過敏症?」

  「我沒有過敏,就是看到它們就想死。」

  「你以前不怕蝙蝠的。」

  「那我肯定是裝的。沒有女人不怕蝙蝠的。」

  米蘭看著她,許久才說:「你……真的是莉莉斯麼?」

  莉莉斯耳朵又自動合上。

  不管是還是不是,對她都沒好處。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個什麼樣,但從旁人的口中聽來,似乎是個很沒女人味的女強人,而且還特別專一,只愛米蘭一個人。

  她抿了一口血,把米蘭從頭打量到腿——這個男人的外貌真的是沒得挑,實在比照片上好看了幾百倍。頭髮凌亂黑亮,卻蓋不住那張精緻的臉。那睫毛,就是最美麗的女人看了都得含恨而死。
  莉莉斯看著他,頭歪了歪,兩隻細長的眼睛微微睜大。

  米蘭看看自己身上,又看看她。

  莉莉斯還是盯著他。

  米蘭又看了看自己身上。

  莉莉斯朝他拋個媚眼。

  「嗯?」米蘭微笑。

  「你。」

  「怎麼了?」米蘭忍不住笑出聲。因為睫毛很長,兩隻大眼睛彎起來,遠遠看去就剩了兩團黑,可愛得沒話說。

  她不記得事,但是心底清楚自己對年紀小的貨特別感興趣。米蘭長得這麼討人喜歡,但是她還是沒法喜歡他。甚至有些討厭。

  沒有理由的討厭。

  

  這時,一個熟悉的女人聲音響起:

  「陛——下——」

  米蘭和莉莉斯一起回頭。

  站在門口的女子手提木箱,氣喘吁吁地撐著門,看著米蘭。她看上去約莫三十,留了一頭黑色的卷髮,手戴及肘的黑色蕾絲手套,穿著坎肩低胸的黑色長裙,耳上別了一朵血紅色的花,花的顏色和眼睛完全一樣。她大聲說道:

  「陛下,朱莉來了!」

  「莉莉斯小姐說她患了失憶症,請替她檢查一下。」

  朱莉理了理領口上的白色蕾絲,擦擦汗,走到米蘭身邊,一邊走著,耳朵上的花就掉在了地上。再走幾步,箱子的底不知怎麼的開了個縫,裡面的東西乒乒乓乓掉出來。

  米蘭回頭翻書櫃,假裝沒有看見。

  等她走到莉莉斯面前的時候,東西也差不多掉光了。她打開箱子,發現裡面空了,驚愕了半天,才回頭,看到滿地的東西,又匆匆忙忙把它們撿回來。

  「見陛下,肯定要注重一下形象,哈哈。」朱莉繼續擦擦額頭,把花朵重新別在頭上,開始翻箱子。

  她從裡面拿出一面骷髏鏡,放到莉莉斯的後腦勺上。

  莉莉斯回頭。

  朱莉無奈地看一眼米蘭,米蘭說:「莉莉,讓她檢查一下,她是密黨最好的醫生了。」
  莉莉斯還是一臉質疑,不過沒有動了。

  魔鏡中倒映出莉莉斯的後腦勺腦髓結構,跟X光似的靈驗。可惜莉莉斯自己看不到,不然十有八九會嚇暈。

  「數據顯示,腦細胞是8300左右,還是屬於純血族的正常範疇。」朱莉琢磨著,「我是沒辦法看出她是否失憶的。不過,莉莉斯小姐的腦部沒有受傷的痕跡。」

  米蘭說:「再多檢查一下。」

  朱莉又抽出一面鏡子,在莉莉斯身上掃來掃去:「荷爾蒙分泌低,也屬於純血族的正常範疇……還有,胸部和屁股都不是很大,體型偏瘦,也是正常的……」
  莉莉斯猛然回頭:

  「你說什麼?」

  「莉莉斯小姐,這,純血族腦細胞多,智商高,個子矮,荷爾蒙分泌低,性特徵小,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您的個子和胸部已經算純血族中的極品了——」

  莉莉斯看看朱莉豐盈的胸,不尷不尬地轉過頭。

  米蘭看書,還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朱莉繼續幫她檢查。

  莉莉斯忽然說:

  「你這麼說,陛下就不是純血族了?」

  朱莉看看米蘭:「現在不是很多人都在傳陛下是復生血族麼,大概就是因為這個。」
  「因為哪個?」

  朱莉拿出一個橢圓形的紅色柔軟物體,放到莉莉斯面前:

  「請小姐咬破這個,用力吸血。」

  莉莉斯照做。

  朱莉繼續說:

  「復生血族腦細胞少,智商低——這個陛下不像。但是復生血族個子高,吸血時間短,荷爾蒙分泌旺盛,性交吸血頻率都很高,性特徵大,性交吸血允許度高……這些陛下都很像。確切說,陛下比較像綜合體。」

  米蘭看她們一眼,又低頭看書。

  莉莉斯正在吸血,不能說話:

  「嗯。」

  「種族研究部門最近發佈了很多報告,都是經過臨床實驗的。但是陛下就偏偏是例外。我們都在考慮把陛下拉去解剖看看。」

  「嗯。」

  米蘭繼續保持沉默。

  「新生,復生,純血族裡,會頻繁參加吸血宴會的,一般都是復生血族。在王宮裡復生血族不多,所以大部分都是新生血族。陛下儘管最近有收斂,但是去次數的還是很多。」
  「嗯。」

  米蘭翻了一頁書。

  「但是復生血族總體侵略性很高,情商低,做事不謹慎,容易衝動,這點陛下倒不是很像。」
  「嗯。」莉莉斯終於吸完了血,把乾癟的殼子還給了朱莉。

  米蘭站起來,轉過身,把書放回書櫃。

  朱莉接過殼子:「而且陛下的腿長,臀部翹,像兩個蘋果一樣,前面那裡應該也不會差的。這種身材,純血族裡面是絕對沒有的——」

  米蘭轉過來:「咳,朱莉,吸血時間測驗結果如何?」

  「時間蠻長的,還是屬於純血族的吸血時間範疇內。」朱莉看看時間,「一會我會把她全身檢查的報告都交給您。」

  「她到底有沒有失憶?」

  「她的身體和以前沒有兩樣,也不像是外部受傷失憶,有可能是別的原因……例如,魔法什麼的。這些找我沒有用了。」

  「好吧,你先下去,我和她再談談,謝謝了。」

  

  朱莉收起箱子,走的時候花又掉了一次。

  米蘭說:「過來我看看。」

  莉莉斯走過去。

  米蘭撥開她的頭髮,看看她的頸:

  「沒有被咬的痕跡。失去記憶只有三種可能:一是頭部受傷,一是被吸血變成傀儡,再來就是魔法了。」他看看她的頸項:「難道真的是魔法?但是……這我不可能看不出來,奇怪了……」
  莉莉斯繞過他的肩,往他身後看。

  米蘭莫名,看看身後。再回頭,才發現了她盯著的地方是他的腰部以下,大腿以上。
  他立刻坐到椅子上。

  莉莉斯笑:「真的好翹啊。」
Chapter 13

  

  米蘭幾乎說不出話。好色的女人他見過不少,但是敢用這種眼光看的女人除了面前這位,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他努力回想以前莊重肅穆拿著書本翻看的工作狂莉莉斯,實在沒法和「這位」聯想到一塊去。

  莉莉斯的笑容甜美,卻無法阻止她那顆色情的腦袋胡思亂想。

  朱莉說得沒錯,看男人要看屁股。臀部翹的男人一般性能力強。

  對她來說,男人有兩大功能:一是看,二是上。但是,絕對不是用來愛的。她不管他是不是惹人厭,能在這兩點上滿足她的男人,就是好男人。

  這是她的人生原則二。

  沒錯,她後悔了。一個月之內,她會從米蘭身上驗證她的猜想。

  事實證明了男人和女人的思維永遠是不同的。雖然此時此刻,情況似乎相反了。
  「你不要這麼看我。」米蘭聲音很小,「你的眼睛好可怕。」

  「不好意思。」莉莉斯這才回過神來,「陛下還有事麼?」

  米蘭一下來了精神:「你告訴我,血族有哪三大黨派?我們是哪個黨?」
  「兩個,魔黨和密黨。我們在密黨。」

  米蘭沉默了片刻:「是三個。還有中立黨。」

  「你還記得密黨的六道戒律麼?」

  「不記得。」
  「那我現在告訴你,聽好了:避世——不能在人類的社會中暴露自己;領權——讓助手看好你的領域,梵卓區;後裔——你可以隨意批准新生血族或者復生血族進入家族,但是不能過於隨便;責任——你有責任照顧自己的晚輩,還要向長老引介他們,使他們獲得自己的稱號;客尊——一旦踏入別人的管轄地,就要遵守別人的法律;殺親——你有權力捕殺叛亂的血族,為絕後患,不過你要以身作則。」

  「哦。」

  「最後,關於這些法律,光是知道是不夠的。你要再去看看書,關於書,主要的是《密黨六戒律》,作者是——」

  「好,我知道了。」莉莉斯打個呵欠,「我對這些沒興趣,不會犯就對了。」
  「莉莉——」
  「對了,我們是在卡瑪利拉的首都萊溫對麼?」

  「是。」

  「萊溫最大的裁縫店和化妝品店在哪裡?」

  「……」

  「算了,問你也不知道。我走了。」
  「想回去睡美容覺。」

  「關於血祭盛典的事,我還沒跟你說。」

  莉莉斯的耳朵又一次合上了。

  她終於知道找米蘭不是明智的選擇。他不但沒有解釋清楚她的疑惑,還讓她更糊塗了。她好奇的東西是:

  一,自己究竟是不是莉莉斯——米蘭無法解答。

  二,這裡最好看的衣服和最貴的首飾在哪裡——米蘭無法解答。

  三,自己為什麼這麼討厭米蘭——米蘭無法解答。

  四,密黨和魔黨的男人,哪個更帥——米蘭無法解答。

  五,那個伊麗莎白,究竟是什麼人,讓他如此在意——米蘭無法解答。

  六,血祭盛典是個什麼東西?

  ——這個,或許米蘭可以回答。

  不過她已經離開很遠了,她不想再走回去。於是直接走到米蘭的寢室,翻了一堆書,幾張報紙,外加那本《當代血族詞典》,隨便拉了一個人,問到了莉莉斯以前的臥房,慢騰騰地磨蹭回去了。
  

  她換了衣服,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血,縮在床上,翻開詞典,第一個找的詞條是「服飾」,結果證明了這本詞典果然是詞典,不是百科全書,也不是時尚雜誌。

  然後她找到了「血祭盛典」:

  血族最隆重盛大的典禮,創始者該隱。每紀末舉行一次。在血祭盛典上,所有血族將會平起平坐,不分等級、種族或是黨派限制,共同狂歡。各大黨派均推出傳統節目,開展血祭晚會。血祭盛典是血族歷史上最大的文化交流與種族融合平台,由各大黨派元老與統治者支撐,至今已有千年歷史……
  原來是狂歡日,大概能看到不少魔黨的男人。

  聽說魔黨的膚色偏黑,那是很有男人味的。

  莉莉斯笑著點點頭,繼續查找下一個詞條:

  

  巴托裡伯爵夫人:伊麗莎白?納達斯第(1614——),弗朗西斯?納達斯第即巴托裡伯爵之妻。表兄德古拉伯爵於1621賜其稱號「尊貴的巴托裡伯爵夫人」。撒霸特棘秘次族著名的美術家,以震憾人心絕望黑暗的哥特式繪畫風格贏得評論界的讚揚。這種詭異創造性的風格被證明是近代血族繪畫中一種經久不衰的傾向。伊麗莎白青年時期曾從事魔黨區域管轄工作,後漸漸退出政界,轉向繪畫。伊麗莎白於1654年發出「在死前要睡滿100個男人」的驚人言論,被整個血族社會批判諷刺,並且給其不雅綽號「撒霸特移動陰戶」。1658年,經撒霸特醫學部檢驗,伊麗莎白患有輕微精神分裂症,並推出代表作畫集《黑暗之手》;1661年伊麗莎白完成油畫《初擁》,一時轟動畫界……
  

  莉莉斯合上字典,又喝了一口血,歎息一聲。

  優秀的藝術家都不大正常,果然是條金科玉律。

  
  整個房間都是陰冷的深藍色調,外加窗外飄著毛毛細雨,世界一片灰暗。滿萊溫尖尖的房頂,猶如巨鷹的爪,幾乎刺破厚厚的雲層。

  屋內,一隻三角鋼琴靜靜躺在角落,上面罩著厚厚的黑色天鵝絨,似乎已經站了無數個輪迴。
  雨點拍打著窗戶,直直撞擊著心靈,寂寞而空曠。

  莉莉斯走到鋼琴旁,輕輕揭開黑天鵝絨,裡面的鍵鈕已經十分模糊,古老得像存放了幾個世紀。她按動一顆白鍵,鋼琴很遲鈍地響了一聲。

  緩慢冗長,卻是極好的音色。

  雨聲越來越大。

  莉莉斯掀開鋼琴蓋,一個厚重的本子掉出來。砸在地上,幾乎是撼動了整個王宮。
  她隔了很久才回過神,拾起本子,翻開看——但她怎麼也沒想到,這麼厚的本子,居然只寫了一頁紙:

  

  伊麗莎白在外口碑很不好,我對她的行為作風同樣不加讚賞。但她是個瘋狂而優秀的藝術家,也是一個真正的女人,敢愛敢恨,人生的主題永遠只有自己,如同她的作品一樣,色彩濃烈,充滿激情且狂野不羈。

  但是這樣的伊麗莎白,原來也有退縮的時候。

  上個月我派人去特娜執行公務,順便帶回了她的最新畫作。那是一本畫集風格清淡,甚至有些憂傷,和她以往的畫截然不同。而那個封面,居然是他的背影。

  只是所有的畫集剛發行不到兩天就被強制收回了。我這本是因為帶出境外,才得以保留。
  直到那時,我才明白了伊麗莎白的感受。

  原來她的灑脫與放蕩,不過是表面上的東西。

  她和我是截然不同的人,追求著截然不同的東西。然而,我們卻喜歡著同一個背影。
  畫冊的扉頁上寫著題詞,那是完全不可能出自伊麗莎白之口的段落:

  

  有很多人說,兩個人最悲哀的關係莫過於平行線。

  我們並排行走,眺望對方,卻永不相交。

  但是我覺得最悲哀的事,應該是一個交叉點。

  短短的一次邂逅,兩人便朝著世界的另一頭走去。

  如同一棵孤島上的綠樹,和一隻海洋上的航船。

  樹能看到船,看到他在遠行,看他離自己越來越遠。

  船看不到樹,因他在朝天邊航行。

  總有一天,風平浪靜。

  船已經消失在海平線,樹卻依然在看。

  

  樹在看著船,如同我在看著你。

  樹在想著船,如同我在想著你。
  樹在眺望著船,如同我偷偷隔著人群,眺望著你……

  

  其實,我和你站得很近很近,就像天和海。

  

  Chapter 14

  

  這個日記本應該屬於以前的莉莉斯。

  日記本中間夾了一些東西。

  莉莉斯翻了翻,居然都是米蘭的照片:坐著的,躺著的,站在城堡外的,蹲在古墓裡的,穿著高領披風走在雨中的……所有的照片中,他都是背對著鏡頭。

  看來莉莉斯真的是暗戀他很久,都不敢正面拍他。

  然而,最後一張卻是素描。

  一個男人站在高高的階梯上,頭髮長至腰際,鬆鬆地繫起來。儘管是背影,她還是可以認出是米蘭。

  階梯的顏色很深,越往上遍越淡,耀眼的聖光灑落在他的身上,巨大的十字架高高地豎立在他的上方。他的身影非常模糊,就像下一刻便會消失一樣。

  那幅畫很美,同時也很絕望。
  陽光對於血族,無疑是最具殺傷力的東西。要站在聖光下,大概不出兩秒就灰飛煙滅了。
  這顯然不是真實的東西。

  難道莉莉斯真的這麼討厭米蘭?討厭到想他消失?

  她對米蘭那點意思,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綜合大家對她的評價,外加這篇日記,她聽上去像是個很有理性很有頭腦的女強人。這樣的人一般不愛寫感性的東西,但是這一寫,第一個提到的人竟是伊麗莎白。

  毫無疑問,伊麗莎白是個蕩婦。莉莉斯的口吻篤定——伊麗莎白暗戀米蘭,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無論如何,以前的莉莉斯是個奇怪的女人,居然欣賞自己的情敵。

  更奇怪的是,這些女人都像是經歷過點事的人,怎麼都會看上米蘭這棵小嫩草?撒霸特難道就沒有男人了?還是說,互補才是真理?

  
  莉莉斯放回那些東西,端著自己的杯子,又縮到被窩裡看報紙。翻了很多份,只有《密黨晚報》有女性專欄。專欄上方寫著幾個大字:

  古典主義 or時尚風潮?莉莉斯 VS 拉蜜亞!

  然後下面兩幅並排的大照片。第一張是莉莉斯的,第二張是拉蜜亞的。

  莉莉斯穿著深紅色的連衣長裙,戴及肘黑手套,斜戴的帽子和她的頭髮一樣,遮住一隻眼睛,帽簷上是華麗繁複的羽絨,長裙拖地,略微露出一點高跟鞋尖,整個人顯得端莊而典雅。
  而拉蜜亞則是一身雪白,皮膚是光澤十足的古銅色。黑色手套,黑色裙邊,將條裙子點綴起來。敞裙至膝蓋處便分了岔,露出修長漂亮的小腿。她打著一把白色蕾絲的小傘,以女人味十足的姿態靠它在肩上,月光透過傘上的鏤空花紋,在她身上透出點點光斑。

  相關文章內容如下:

  將密黨和魔黨的風格合而為一的拉蜜亞,在神情舉止方面都有三分巴托裡伯爵夫人的味道,但是她同時又保留了卡瑪利亞女人含蓄婉轉的風格,成為新一代年輕女性相較模仿的對象。但若說卡瑪利亞女人,再無人能與血族經典高貴女性的代表——莉莉斯相比。莉莉斯的美是只會生存在想像中的幻影,她的典雅是為所有女性景仰,理想主義的外形卻令不少人望而卻步。

  在血祭盛典即將到來的今日,不少女性還在考慮以何種妝容迎接盛典,古典或是時尚,以下幾種服飾搭配供您參考……

  莉莉斯坐直起來,看到床頭櫃上有一個纏有紅玫瑰和荊棘的小架子。雖然外形不同,但是構造和米蘭那個架子一摸一樣。她從那兩個男人的珠子中隨便拿了一個,裝在架子上,然後繼續津津有味地賞圖。

  沒過多久,她就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嗨……」

  非常稚嫩的聲音。看來不是魯斯凡爵士。

  莉莉斯瞅了一眼架子,上面呈現出的影像是一個紮了馬尾的紅髮少年。他頭上戴著白色的睡帽,卻依然壓不住卷卷亂亂的劉海。帽頂雪白的絨球落在眼前,蓋住了他的視線。
  果然是那個臉上寫了loser的少年。他沒被水彩染上的皮膚好得快滲出水來。
  莉莉斯笑了笑,繼續翻動報紙:

  「還在睡覺麼。」

  「是呀……」他軟綿綿地回答到一半,忽然精神抖擻地把絨球往腦後一拋,「是你,是你?」
  「沒錯,你都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特倫斯。」他匆匆忙忙理了理帽子,揉揉眼睛,「我叫特倫斯,瑞魔爾族——我父母都是瑞魔爾族的。我剛到王宮工作,然後,很高興認識你……高貴美麗的陌生人。」

  「我也很高興。」

  「我簡直不敢相信……」特倫斯睜著大大的紅色眼睛,眼睛眨了幾下,「我以為你肯定轉身就會扔了我的寶石……這,這太令人驚異了。」

  「不會呀,你這麼可愛,我為什麼要扔掉?」

  「我可愛嗎?」他又眨了眨眼睛,眉頭皺起,「可愛很好,但是,但是……這會讓我想起女孩子耶。你不知道,我是一個壞男人。」

  「呵呵,壞男人也可以可愛的。」

  特倫斯有些發窘:「是麼……謝謝。」

  「你在王宮裡做什麼呢?」

  「其實……呃,我還在實習階段,在財務部。這個城市的任何東西對我來說都是新奇的。」
  「你以前在哪裡住?」

  「我以前住在一個叫沃森的地方,我猜你沒聽過——任何住在萊溫的人都沒有聽過。那裡很漂亮很乾淨,有大片大片的麥田,還有漫山遍野的花。不像這裡,又大人又多,房子到處都是,還特別擁擠。大城市……總是會嚇著我。呃,對不起,我話太多了。」

  「不會呀,聽上去很有意思,有空你帶我去看看。」

  「你應該去看的,你應該會喜歡——一聽就知道你是個城市女孩。你是本地人?」
  「你聽我口音像麼。」

  「說實話,我聽不出來。」特倫斯對著架子,下巴枕在雙臂上,「不論你是哪裡來的,都已經漂亮得無法形容了。我想,可能莉莉斯小姐都沒有你漂亮。」

  「謝謝。」莉莉斯撥了撥劉海,「很高興你這麼說。」

  「你喜歡看演出麼?」

  「什麼樣的演出?」

  「例如,戲劇?」

  「那很不錯。」莉莉斯翻了一頁報紙,「你想請我去看麼?」

  「如果你願意的話!」

  「後天晚飯以後應該可以。」莉莉斯話音剛落,就聽到有人敲門。她看看門,又看看一臉驚訝的特倫斯,「有人來找我了,我明天再聯繫你。」

  她取出寶石,說:「進來。」

  一個女僕走進來:「莉莉斯小姐,魯斯凡爵士說在會客廳裡,說有事找您。」
  「好,請他稍等。」

  

  十分鐘過後,莉莉斯進入會客廳。

  魯斯凡爵士站在窗邊,一手拿著禮帽,一手撥弄著一個金色的懷表。見莉莉斯來了,他微微欠身,從容地笑道:

  「莉莉斯小姐,這兩天感覺如何?」

  「很好,謝謝。」

  「我聽說您得了短期失憶症。而很不幸的是,血祭盛典即將到來,密黨又不能少了您。聽路易斯伯爵說,陛下正在想辦法讓您恢復,再次回到崗位上。」

  「是麼,希望如此。」

  「我只是好奇,莉莉斯小姐是否有意與我逛逛萊溫,或許會想起什麼。」
  莉莉斯想了想:「明天白天或許可以。」

  魯斯凡爵士還未來得及說話,又有人在門口通知:「莉莉斯小姐,陛下請您去他那裡一趟。」
Chapter 15

  

  「知道了。」莉莉斯有些不耐煩了,但是轉眼還是對魯斯凡爵士眉開眼笑,「你說明天如何?」
  「當然可以,這是我的榮幸。」

  「那我去見陛下了……明天見。」莉莉斯看了看門口,又看了一眼魯斯凡爵士,用手肘撞了他的腰一下,轉身走了。

  魯斯凡爵士微微一怔,才低聲笑道:「……明天見。」

  

  半個小時後。

  「我知道現在要求你來幫忙,是很有難度,而且有些不合理的。但是這個情況很特殊,只好委屈你一下了。」米蘭頓了頓,看著寫了滿臉「我不願意」的莉莉斯,再看看表,「剛才你做什麼去了?怎麼這麼久才到?」

  莉莉斯合上耳朵:「你有什麼忙要我幫?」

  「尋找血族十三聖器。」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

  「我知道。可是血族盛典就要開始了,過了盛典,換了紀,密黨就要處於劣勢。如果我們不努力尋找聖器,怕整個盟派都會被魔黨消滅。」

  「那個盛典到底有什麼用?」

  「整個血族總共有十三個氏族,每個氏族代表一年。換言之,每十三年算是一個週期。我們密黨有七個氏族,所以前七年都是隱秘紀。魔黨有兩個氏族,所以第八年和第九年是魔宴紀。剩下的四個黨派是中立黨,處於空白時期。明年是隱秘紀的最後一年,也就是諾費勒年,這一年裡,諾費勒族族人的能力將會比所有氏族的人都要強大很多。而這一年一過,立刻就會換到魔宴紀的赫秘次年。到時候,赫秘次族人將會變成最強的。」

  「我知道了。魔宴紀很短,但是爆發力很強。」

  「沒錯,他們的靈魂人物都是赫秘次族的。德古拉,伊麗莎白,弗朗西斯……到時候,最受威脅的是密黨的任何一個人。而且,每個十三年有兩次血祭盛典,第一次是在隱秘紀結束後舉行,第二次則是在整個週期的最後一年年末舉行。也就是說,血祭盛典表面上的種族大融合,將是魔黨和密黨戰爭暴風雨前的平和。」

  「所以我們就要找那個什麼聖器?」

  「對,傳說該隱留下了十三個聖器,能夠拯救任何一個氏族。這也是你失蹤前堅持要尋找的東西。當時我不相信它們真的存在——就算存在,也應該找就被毀滅了。但是在你失蹤的這段時間,我發現了這個。」

  米蘭拿出一個白骨做的小琴。

  莉莉斯接過來:

  「這是什麼?」

  「骨琴。」米蘭咬破自己的手指,往上面滴了一滴血。它立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沒過多久,它就飛速拆散,然後組合,變成一個骨制盔甲,躥到了米蘭身上。紅色的光芒似乎滲入了米蘭的身體,骨琴消失了。

  莉莉斯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骨琴會變成保護血液主人的骨甲。我現在正穿著它。」米蘭在頸部拍了拍,它又一次跳出來,變成了骨琴。

  「這個是十三聖器之一?」

  「是,這是我無意中發現的。聖器真的存在。所以我們要想辦法把它們都找到。」
  「沒有線索,怎麼找?」

  「只要你有以前一半努力,我們就一定能找到。」

  莉莉斯又開始不耐煩了:「怎麼努力?我現在什麼都不知道。」

  「我以為你已經對自己的過去瞭解得很清楚了。」米蘭歎一口氣,大概給莉莉斯解釋了一下她的過去。

  莉莉斯是由上帝所造。上帝讓她嫁給亞當,她因為不接受亞當的男權而放棄了這段婚姻,從伊甸園來到了紅海,即是人類的世界。亞當和夏娃生下了該隱和亞伯,該隱因嫉妒殺了亞伯。上帝為懲罰該隱,讓其永生不死,靠吸食鮮血為生,讓眾人離棄他。

  然而,莉莉斯教該隱學會從鮮血中汲取力量。多年過去,該隱製造了第二代血族。第二代血族又製造了吸血家族的十三個氏族。後來,該隱被上帝懲罰而消失,莉莉斯的力量也自那時起開始減弱。於是,血族漸漸不在莉莉斯的掌握,十三個氏族分裂成了三個黨盟派。

  莉莉斯在多年前救了米蘭一命,並且輔佐他成為了密黨的帝王。

  之後的事,米蘭沒有提得太詳細,但相當明瞭:莉莉斯看上了米蘭,但是米蘭拒絕了她。外加她堅持要找聖器,兩人產生嚴重分歧,於是莉莉斯離家出走,事故或人為地失去了記憶。
  最後,米蘭一錘定音:

  「我已經替你想好了。週一到週四,你還是照常在王宮裡工作。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以先跟著我一起。然後週五週六,我們去尋找聖器。」

  「這不可能。」

  「為什麼?」

  「太忙了。我需要休息時間。」

  「這還是你第一次提出要休息時間,我批准了。」米蘭眼睛彎起來,「每週三和週六晚上王宮裡都有吸血宴會,你可以參加,放鬆放鬆。」

  「只有兩次?」

  米蘭愣住。

  莉莉斯歎道:「血族不是該天天吸血的麼?」

  「你……以前不是最討厭血宴嗎?」

  莉莉斯笑起來,牙齒自然變尖變長。她舔了舔牙齒:「血交……聽上去不錯。」
  

  Chapter 16

  

  米蘭微微蹙眉,一隻手放在莉莉斯的額頭上,有些擔心地看著她。莉莉斯眼睛瞇成一條縫:
  「你是真的這麼純潔,還是裝的?」

  米蘭眼也不眨地看著她,深藍色的瞳孔如同夜空中的碎星,明亮而乾淨。
  莉莉斯下意識說道:「真不好意思,我失禮了。」

  「沒有關係的。」米蘭一副很理解她很包容她的模樣。

  莉莉斯知道男人的德性,而且她對男人絕不手軟。但是面前這個相貌年輕的男人實際並不年輕,他還是卡瑪利拉的帝王,她卻對他於心不忍起來——僅僅是因為他善良純真的眼神。還有,她有罪惡感——僅僅是她剛才懷疑他是裝純潔。

  荒謬!

  可是,米蘭也可能真的是那種事業強人愛情白癡——

  她拚命把自己抓回現實:
  「我會開始工作的。不過要從後天開始。」

  「好的。」

  「慢著,後天是星期幾?」

  「星期六。」

  「有血宴麼?」

  「有。」

  「那下星期再開始吧。」

  「……」
  

  次日,魯斯凡爵士過了正午就來接莉莉斯。這在血族裡絕對是很少見的。
  兩個人坐上馬車,魯斯凡爵士還是很有紳士風度地遵從「女士優先」「吻手欠身」的原則。
  格路密斯王宮在萊溫的右下方。他們從王宮出發,一直往市中心趕去。

  這個城市似乎永遠都是籠罩在陰雲之下,別說太陽,就算是正常的晴天都不會出現。街道上濕潤卻乾淨,兩旁的高樓將它們擠得狹窄而陰暗。馬蹄橐橐,聲音迴響在這樣緊密的空間。
  「所有的血族城市都是白日安靜夜晚喧囂的。我們現在在整個萊溫的市中心,這裡一到晚上,那是絕對熱鬧非凡。不過有個不好的地方,就是什麼樣的人都有。倒是本地人,我是說,地地道道的萊溫人,還有貴族們,是不會常來這裡的。」

  「為什麼?」

  「你也知道,這是萊溫,沒有什麼地方比萊溫更糟糕,也沒有什麼地方會比萊溫更美好。是個人都會想往市中心擠,所以,你就算在這裡看到成群結隊的……」說到這,魯斯凡爵士放低聲音,「成群結隊的復生血族,也不用感到驚訝。大部分的本地人都喜歡待在安靜的地方,例如萊溫城的最外圈。」

  莉莉斯笑了:「為什麼你一說到復生血族,就是那麼小心?」

  魯斯凡爵士也笑了:「因為我不想讓別人覺得我種族歧視。我完全沒有種族歧視。」
  「是麼,那是好事。在眾多貴族裡,能做到像你這般平等的,也比較少了。」
  「對呀,你知道的,像我哥哥,就從來不和復生血族的女人約會。他只接受純血族,我覺得很奇怪,什麼族不都一樣,都是血族。」

  「你哥哥是純血族麼?」

  「是的。」魯斯凡爵士想了想,「我也是的。」

  「那純血族都怎麼稱呼新生血族?」

  「這……實在不是一個好聽的詞,我不想教壞你。」

  「告訴我,沒關係。我不會用的。」

  「不,我真的不想讓你知道不好的詞。」魯斯凡爵士看她片刻,「好吧,種族主義者總是叫他們……呃,雜血種。」

  「哦。」莉莉斯腦中立刻浮現出娜塔夏那張對藍血憧憬的臉。

  馬車穿過一個小巷,道路便越發陰暗潮濕。這條街上人來人往,不少醉漢手持酒瓶倒在路旁,衣著簡陋。這裡的人長相沒什麼特別的,但是身材都偏高且好得驚人。尤其是女人,她們和男人廝混在一起,無論如何肥大沒品的衣服,都無法蓋住她們的前凸後翹。

  「這是復生血族區,很多人都叫這裡……1/4區。這裡幾乎沒有純血族或者新生血族。每次我和我的朋友路過這裡,一旦看到純血族,都會一起說『看,有藍血!』。」

  「你們是怎麼認出復生血族的?」

  「身高,身材,言行,穿著,神情……非常好認的。」

  「言行,穿著,神情?」

  魯斯凡爵士指了指路邊一個叉腰罵粗口的胖女人:「典型的復生女性。」
  馬車從那個女人身邊擦過,濺了那個女人一身淤泥。女人立刻破口大罵:「他媽的,找死麼?!」

  旁邊一個人接道:「那是藍色乾屍們的馬車!」

  「難怪屁股這麼扁啊,哈哈哈哈……」

  莉莉斯回頭看了那些人一眼,不說話了。

  「大家都是血族,我不想彼此間有什麼差別。但是,復生血族……他們或許可以試圖,嗯,不那麼粗魯。」魯斯凡爵士理了理領子。

  「粗魯分兩種,一種是言行舉止上的,一種是態度思想上的。」

  「什麼?」

  「沒什麼。我們離開復生血族區了麼?」

  

  Chapter 17
  

  「是的。萊溫還有個特點就是,地價差別很大。你看我們剛才來的地方和現在我們快進入的區域只有幾十米的距離,但是一過了這條街,地價就會高上幾百倍。」

  「現在我們在什麼地方?」

  「穿過這條街,我們就要到梵卓區了。莉莉斯小姐是梵卓族的親王,所以這個區可以說幾乎完全由您管轄。」

  莉莉斯看看前方。

  梵卓族果然是以美女聞名。街道上行走的人,只要是女子,便是婀娜多姿,風情萬種。而且這些女子的服裝品位相較別的地方也要好得多,衣服搭配不一定是最流行的,但一定是最美的。
  街邊有一個咖啡廳,咖啡廳設有桌椅。不少人坐在那裡聊天,而最為明顯的一對,莫過於衣服雪白的一對男女。

  魯斯凡爵士指了指那邊:「是路易斯伯爵和拉蜜亞。」

  語畢讓車伕轉到咖啡廳門前。

  魯斯凡爵士攙著莉莉斯下來。莉莉斯原想用右手牽裙,但立刻糾正過來,用左手牽裙,朝路易斯伯爵笑了笑。
  路易斯伯爵還是穿著相當醒目的白色西裝,頭髮梳理得無懈可擊。他手中拿著小酒壺,對莉莉斯晃了晃:「莉莉,魯斯凡爵士,坐下來聊聊天。」

  莉莉斯和魯斯凡剛一坐下來,拉蜜亞就清了清嗓門:「剛好我也得走了。」
  「唉,拉蜜亞,別這麼不友好,還是說你急著找你男朋友?」

  「我都說了那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只是喜歡他而已。」

  「你喜歡他,他又喜歡你,你們在一起跟情侶沒區別,不是男女朋友是什麼?」
  拉蜜亞正準備接話,看看莉莉斯,又不說話了。

  魯斯凡爵士說:「拉蜜亞小姐有男朋友了?」

  「是呀,她男朋友就在對街,她路過這裡遇到我,所以我們才聊起來的。」路易斯伯爵指了指1/4區。

  魯斯凡爵士的驚訝只是瞬間,很快又笑起來:「拉蜜亞小姐有了男朋友,不少紳士會心碎了。」
  「都說了那不是男朋友!」拉蜜亞怒了,「算了,我不想和你們浪費時間,我走了。」
  她拿起掛在椅背上的披肩,匆匆離開。

  「她好像覺得被冒犯了。」魯斯凡爵士歎道。

  路易斯伯爵擰開酒壺蓋:「她喜歡復生血族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事,怎麼會覺得被冒犯?況且,很多女人都很喜歡復生血族的男人啊。儘管他們是血族中最具侵略性的一類。」
  莉莉斯問:「為什麼呢?」

  路易斯伯爵喝了一口酒,神秘兮兮地笑了:「當然是因為那個。」說完,食指手指慢慢豎起來。
  「這個誰也不能說清楚。」魯斯凡爵士看看莉莉斯,說道,「不少人說,他們的尺寸平時看上去大,實際勃起時區別不大。」

  「科研結果都出來了,我可不認為寫這個報告的人是復生血族。」路易斯伯爵笑笑,「沒有什麼呀,對於純血族來說,他們在那方面太過強大了……喜歡他們的,多半是新生血族。」
  魯斯凡爵士有些窘,想了想還是選擇沉默。

  莉莉斯試圖轉移話題:「所有的血族都會參加血祭盛典麼?」

  魯斯凡爵士說:「是呀。所有的血族都會參加。」

  「那應該很有意思才對。」

  路易斯伯爵又飲了一口酒,慢慢吞下,格外滄桑地說:「不過,這個盛典,是有黑暗面的。」
  「黑暗面?」

  「是,黑暗面。」路易斯伯爵搖搖頭,「表面上的血祭盛典是相當熱鬧溫馨的,實際上,在每一個晚上結束以後,它是黑暗的……」

  莉莉斯不由坐直了身子:「為什麼?」

  「現在的年輕人啊,唉……」路易斯伯爵又飲了一口酒。

  「我不懂。」莉莉斯轉頭看向魯斯凡爵士,「彼得說的是什麼?」

  「他是說一夜情。很多年輕人在血祭盛典期間玩一夜情。」

  莉莉斯瞬間沉默。

  路易斯伯爵繼續喝他的酒,歎氣連連。

  一夜情,算是黑暗面麼?

  還是說,她的文化和他們不同?

  不過,既然大家都在一夜情,這也就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吧。

  「魔黨那邊的人,真的太淫亂了。他們的人生似乎只有三件事可以做,一是吸血,二是睡覺,三是性愛。偏偏這個該死的血祭盛典又追求什麼種族大融合。他們淫亂就好了,不要來糾纏我們的女人呀。尤其是梵卓族的美女,那都是珍寶啊。」路易斯伯爵無比痛心,抬頭看看莉莉斯,「莉莉呀,就算是身為男人,我都能看出德古拉對女人的殺傷力有多大。我也知道米蘭這小子有時候遲鈍得像烏龜。但他再遲鈍,都是向著你的。德古拉那邊就不一樣了,他想要什麼你最清楚。這次盛典如果他再找你,還是踢了他,不要猶豫。」Chapter 18

  

  雖然莉莉斯記憶空白,但是德古拉這個名字對她來說是一點也不陌生的。他的名字出現次數絕對比伊麗莎白要多得多,只是她很少去留意。

  他是魔黨的創始者,還和巴托裡伯爵夫婦共同統治魔黨。與此同時,他也是伊麗莎白的表兄。
  莉莉斯試探道:「德古拉?我在私底下對他完全不瞭解。」

  「簡而言之,他就是伊麗莎白的男人版。」

  「那對女人來說,確實是個噩耗。」莉莉斯想了想,又問,「他是金髮麼?」
  「對,無論外形還是在勾搭異性方面,他們兄妹倆都神似到了極點。」

  「金髮的男人……嗯,」莉莉斯搖搖頭,「我還是喜歡黑髮的。」

  路易斯伯爵看看莉莉斯,有些驚訝,但是很快舒展笑容:

  「莉莉,你真的變了。以前你無論說什麼都不會這麼坦率的。」

  「坦率不好麼?」

  「不,很好很好。只是不同,像變了個人。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最近和米蘭如何了?」
  「講了幾次話,挺正常的。」

  「沒有別的進展了麼?」

  「我不想和他有進展了。」

  「為什麼?」路易斯伯爵聲音放低了些,「……米蘭說你並不是真的喜歡他,難道是真的?」
  「是真的。」

  路易斯伯爵原本還想再說幾句,但看了魯斯凡,便不再提這件事:「這樣也好,免得你們倆公私不分的。那他有沒有跟你說過十三聖器的事?」

  「有,我們從下個星期開始找。」

  魯斯凡爵士說:「我已經聽說了魔鐲的下落,最近也在和陛下討論這個……」
  於是三個人聊天很晚,到最後萊溫只游了四分之一不到。

  

  快午夜的時候,萊溫的夜生活其實才開始,不過莉莉斯還有別的事要做,就要求提前回來。
  魯斯凡爵士送她回宮。他們站在格路密斯王宮前,尖尖長長的建築密密麻麻羅列在他們後,映著方格窗中透出的黃色的光,就像無數隻貓頭鷹的眼睛。

  莉莉斯踮足眺望那些陰森卻美麗的建築,又看向站在台階下抬頭凝視她的魯斯凡爵士:
  「今天很開心,謝謝你。」

  「這是我的榮幸。」

  莉莉斯只是笑,也不回答。

  她知道他在等她說「我們下次什麼時候見面」,但她不會說。

  「在我離開之前,莉莉斯小姐有什麼驚喜給我麼?」
  「有的。」莉莉斯輕輕撫摸他的眼睛,「閉上眼睛。」

  他乖乖地照做。

  莉莉斯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現在你可以睜開了。」
  魯斯凡爵士顯然有些失望。

  她眨眨眼睛,酒紅色的瞳孔在睫毛的翕動下忽隱忽現:

  「晚安。」

  很多女人都不知道,幾乎只是一瞬間的時間,男人便可以將一個女人劃分出類型:珍藏,或是消遣。

  而莉莉斯知道。如果要讓男人不跑,只有自己跑。

  她方才轉身,就聽到魯斯凡爵士在身後喚道:

  「請等等。」

  「嗯?」

  「我只是好奇,我什麼時候能再見你?」

  「我會聯繫你的。」她回頭笑笑。

  

  這一日格外疲憊。莉莉斯進房以後幾乎倒頭就睡,但是她沒忘了和特倫斯的約會。聯繫了他,兩人約好了晚上八點在萊溫大劇院前見面。

  

  次日,莉莉斯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她花了一個小時沐浴,一個小時配衣服弄頭髮,一個小時化妝,又吃了點晚飯,差不多就到了七點半。

  她剛出門,打算叫人準備馬車,卻在門口遇到了米蘭。

  走廊上很難得只有他們兩個人。天剛黑,侍女們都還沒來得及點燈,所以黑燈瞎火的看著對方,實在有點怪異。

  米蘭平時打扮都很隨意,通常一條略緊的長褲,一件襯衫就完事。

  這會兒他居然穿了黑色的正裝,戴了禮帽和白手套,手中還握著一根文明杖。
  她幾乎認不出他。

  「陛下?」

  「莉莉,你現在要出門麼?」

  「嗯,我去娜塔夏那裡坐坐。陛下呢?」撒謊對她來說,簡直比說真話還簡單。
  或許是因為天太黑,莉莉斯看不清他的五官,尤其是他的眼睛。

  她下意識往前走一步,結果邁得太多,他們隔得有些太近。她又不好後退,只好抬頭看著他。
  站近了距離,他比她高得更多了。

  「我去見朋友。」米蘭微微一笑,稍微扶了一下帽簷,露出湖泊色的眼睛。
  莉莉斯沒有回話。

  她第一次和他這麼近地說話。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她甚至能聞到他的味道。
  她吸吸鼻子,有些恍惚。

  儘管她沒有記憶,他的味道卻令她感到懷念……懷念一種根本不該存在的感覺。
  米蘭想了想,又說:

  「叫我米蘭就好了,陛下聽去蠻陌生的。」

  她這才回過神:「我以前也是這麼叫你的麼。」

  「不是。我覺得你可以——」米蘭忽然快速晃晃腦袋,「我只是想,既然彼得可以這麼叫我,你也可以這樣叫的。」

  「好……」她小聲喚道,「米蘭。」

  「我,我可能趕不及了。」米蘭看看懷表,又快速合上,「先走一步。」
  

  Chapter 19

  

  直到米蘭的身影消失在宮殿門前,月色下,莉莉斯才回過神來。她揉揉太陽穴,往外面走去。
  一定是睡太多了,不然怎麼總是表現失常?

  莉莉斯快步走出宮門,米蘭已經不見了。她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叫馬車。於是又倒回去找守衛。
  

  經過這一折騰,莉莉斯到萊溫大劇院的時候已至八點半。

  戲開始了有一陣子,所以門前已經沒什麼人了。

  隔了很遠,莉莉斯都能看到站在冷風中吹手的特倫斯。他在原地來回踱步,又不時往遠處眺望。他依然繫著馬尾,卷卷的紅色劉海被風吹得亂舞四散,挺秀的鼻尖被冷風吹得微微發紅。配上雪白的皮膚,很像一個被人遺忘在路邊的小雪人。

  莉莉斯下車的時候,他剛巧轉過身,亂踢路邊的小石子洩憤。然後他再稍微轉頭,看了一眼莉莉斯,轉回去,頓了很久,又飛速轉回來,一臉驚喜。

  「對不起,耽擱了一會,所以來晚了。」莉莉斯朝他走過去,摸摸他的手背,「你還好吧?」
  特倫斯個子蠻高,但是無論做什麼,都像個沒長大的男孩。他用力點頭:
  「我沒事,我很好。」
  「我們去買票吧?」

  「我已經買好了。」特倫斯晃了晃手中的票,「都售空了,我提前買的。」
  莉莉斯笑:「好,那進去了。」

  特倫斯又一次活力十足地點頭。

  

  萊溫的劇院也是相當具有萊溫特色的。戲台的背景都是灰濛濛的天和陰森森的城堡。舞台上的人表演的是非常傳統的吸血鬼故事:一個男性血族在選擇生存與心愛人類女子性命之間徘徊。
  莉莉斯和特倫斯進去,按著票上的號碼,在最後一排,離角落大概三個位置的地方坐下。
  舞台上,一個白衣女子面色紅潤,躺在床上睡覺。

  特倫斯回頭看看莉莉斯。莉莉斯也回頭看他。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立刻又轉回去了。
  整個劇院鴉雀無聲。

  忽然,一個女人在他們隔壁低聲說:「為什麼她的臉這麼紅?」

  「那是故意擦的腮紅。在戲劇裡,人類的臉總是很紅的,因為他們的臉很有血色。」一個男人輕聲回答。他沒有用喉嚨發聲,聲音比較小。

  那兩個人坐的是包廂,座位被隔離開,莉莉斯和特倫斯並看不到他們。不過,那個包廂周圍也沒坐什麼人,他們並不算打擾了別人。

  「那多不好看,」女人又說道,「我還是比較喜歡巧克力色的皮膚。」

  「你這樣已經很好看了,沒有必要再去染膚。」

  「可是人家真的很喜歡那種顏色嘛,像巴托裡伯爵夫人,她真的好美、好漂亮。」
  男人沒有回話。

  隔了很久,女人才說:「你又不理我了。」

  「沒有,我在看戲。」

  特倫斯看看那個包廂,又看看莉莉斯,莉莉斯對他笑笑,無視了那倆人。
  舞台上,一個男性血族正裹著拖地披風,慢慢接近人類女子。

  「哇,這樣好浪漫。」女人興奮地低呼道,「我的初擁是給了一個長得很醜的大叔,而且還是意外事故。初擁結束以後,大叔有賠償我,但是我真的好不甘心啦。」

  「你是遇到好人了,如果換成別人,很可能把你變成殭屍,或者直接殺了你。」
  「像我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沒有人會捨得殺的。」

  男人輕笑:「那倒也是。」

  然後那邊又一次安靜了。

  舞台上的男性血族坐在她的面前,尖尖的指甲緊緊扣入她的雙臂。

  女子痛苦地戰慄,然後慢慢坐起來,看著他。

  「有的時候,我真的想親手結束你的生命,伊麗莎白。」男性血族一臉悲傷,輕輕抱著她,「可是我卻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到這裡……」

  包廂裡的女人又說:「她的名字也叫伊麗莎白?為什麼在戲劇裡,漂亮的女人總是叫伊麗莎白?」

  特倫斯忍不住橫了一眼那個包廂。

  莉莉斯握住他的手,衝他笑笑,又搖搖頭。

  特倫斯立刻渾身僵硬了,坐得筆直。

  人類女子眼淚掉下來,落在地上:「為什麼……你會是吸血鬼?」

  「這不是你拒絕我的理由!」他放開她,站起來,背對著她,「如果你愛我,無論我變成什麼,你都會跟我在一起!」

  「不,我愛你!」她站起來,從身後抱住他,淚流滿面,「我愛你……可是,我有我的無奈,我有我的家族,親人,未婚夫……我不能放棄他們……」

  「是麼?我知道你不會在意。」他笑得十分自嘲,「你不會在意。即便……我快要死去。」
  

  這樣關鍵的時刻,隔壁的女人又說話了:「嗚……好傷感。」

  「羅拉?你哭了?」

  「我受不了了,為什麼他們不能在一起?」

  莉莉斯也忍不住看過去了。

  「你不會也哭了吧?」特倫斯小聲說。

  「沒有,我很好。」莉莉斯微笑,「但是很精彩,我很喜歡。」

  隔壁的女人哭得泣不成聲:「陛下,我好難過,抱緊我……」

  

  Chapter 20

  

  莉莉斯在短暫的思維斷線後,開始希望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開始她一直以為隔壁的小倆口是哪個富家子弟帶著水靈靈的小女朋友來玩,小孩子麼,幼稚一點,酸一點,沒有關係。
  但是剛才那個女人在叫「陛下」。

  沒錯,「陛下」。

  除非這個男人的名字叫「陛下」,那麼,這個「陛下」應該就是整個卡瑪利亞的陛下。
  她簡直不敢相信,米蘭居然在和這種類型的小女孩約會——雖然他看上去很嫩,但無論如何,他都不像是那種會摧殘幼苗的男人。

  她腦中立刻回憶起米蘭天使般的笑容,還有他的很多稚嫩反應。或許……或許是因為他沒什麼戀愛經驗,所以才會找小女孩吧。而且,他在離開的時候,都沒有到處給別人炫耀是去約女孩了,只說是要見見朋友。

  米蘭的單純程度,恐怕和特倫斯差不多吧。

  一想到隔壁那對男女很有可能還在玩牽手就臉紅,對視就心跳的初戀遊戲,莉莉斯就覺得有些缺氧。

  但,身為一個帝王,居然還能保持這樣純真的心態去戀愛,實在是難得。
  頓時,莉莉斯又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米蘭繼續安慰道:「羅拉,不要這樣,不過是戲劇而已。」

  這一點,莉莉斯倒是深有同感。她的淚腺很像一個水閘,想掉時就掉,不想掉時絕對不會掉。她是個感性的女人,但是她絕對不會為戲劇哭。因為這時候哭,沒有意義。

  但是,倘若跟她一起來的人是魯斯凡爵士,那她一定會默默掉幾滴眼淚。事實就是這樣,魯斯凡爵士是個外表紳士骨子裡高傲又男權的人,在他面前小女人一下,保證他被迷得天昏地暗。而坐在她身邊的這個特倫斯還是孩子。要吸引他,還是穩重點好。

  戲劇還在繼續。

  這個舞台劇道具相當精緻,背景鋪陳和切換也是恰到好處,甚至連人類世界的仿真和陽光都做得相當完美。

  莉莉斯正又一次投入戲劇,忽然聽到身邊傳來了有些急促的呼吸聲——毫無疑問,是羅拉的聲音:

  「哦,陛下……嗯……不要碰那裡……我,不要……」

  莉莉斯愣住了。

  特倫斯猛地回過頭,也愣住了。

  「啊,啊,陛下,不要啊——」她聲音漸漸提高。

  再這樣下去,其他人也會聽到了。

  米蘭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沉,甚至有些……情色:

  「為什麼不要?」

  「這裡人好多,你讓我好想要你……」

  然後裡面傳來整理衣服的聲音。米蘭說:「好吧,回去再說。」

  接下來,便是親嘴的聲音。

  莉莉斯和特倫斯目瞪口呆。但是沒人說話。看樣子,他們得提前離開了。
  「可是……人家現在就想要。」

  「你確定?」

  「我確定。」

  看樣子米蘭早就想擺脫這個無聊的愛情劇,回答得特乾脆:「那走吧。」
  情況變得太快,快到莉莉斯都來不及躲藏。

  羅拉和米蘭已經先後出來了。

  那個羅拉,比她想像得要漂亮得多——一身粉紅色的長裙,頭上還繫著粉紅色的蝴蝶結,長長的棕色卷髮直落到腰際,清純美麗得就像深藏城堡中的公主。

  「莉莉斯小姐?」羅拉第一個發現莉莉斯。

  這一下,還戴禮帽的米蘭忽然扶著帽簷,抬頭,看著莉莉斯。

  特倫斯也順著羅拉的目光看去。

  「莉莉斯小姐,您也在這裡?」羅拉走到莉莉斯面前,牽起裙擺,朝她行了個禮,臉頰微微發紅,「剛才……這,真是失禮了……」

  特倫斯眼睛瞪得圓圓的,已經訝異到說不出話。

  莉莉斯笑:「失禮?我不大明白。」

  「就是剛才……那個……」

  「發生什麼事了?」莉莉斯眨眨眼睛,站起來,又看看米蘭,「哦,原來陛下也在,難怪害羞呢。」

  羅拉立刻鬆了一口氣,笑道:「是呀,我們正準備出去走走。」

  「嗯,好好玩。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莉莉斯。」米蘭走過來,瞥了一眼特倫斯,又看向外面,「跟我出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
  「好。」莉莉斯拿起披肩,對特倫斯說,「我一會就回來。」

  

  兩個人走出大廳,在迴廊上停下來。四下無人,燈光昏暗,寂靜得只剩下莉莉斯的高跟鞋聲。
  米蘭回頭,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大大的藍眼睛彷彿在說「我好可憐我好可愛,不要欺負我」。
  莉莉斯相當包容地微笑,也不說話。

  她已經徹底看穿他了。

  他就是一隻批著綿羊皮的狼,頭頂光圈的惡魔。

  米蘭用文明杖輕輕戳了戳莉莉斯的鞋尖。

  「不要生我的氣哦。」

  「我為什麼要生氣?」

  「那麼……你沒有生我的氣?」

  「我不生氣。我只是沒有想到,你會喜歡純情可愛的女孩。不過,她很漂亮,也很配你。」
  話脫口而出,說完她就後悔了。

  這絕對不是她的處事方式,她說得太多了。

  「你一定覺得我很奇怪……」米蘭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可是,我不喜歡太自我太不癡情的女人……你知道的。」

  他應該是在暗指伊麗莎白。

  但是莉莉斯忽然覺得渾身血液都在倒流。

  「那是你的事,不用給我說。」

  她轉身回去。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生氣。

  米蘭倏然攔在她的面前:

  「莉莉。」

  他還是用那雙無辜的眼睛看著她。

  「陛下,我要走了。」
  「我都說了,叫我米蘭就好……不要太見外。」米蘭低下頭,隔她很近,「莉莉。」
  莉莉斯終於抬眼和他對視。

  米蘭的臉又稍微往前移一些,雙唇就貼上了她的。

  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舉動,她驚訝得抽了一口氣,於是他趁虛而入。當他的舌尖開始輕輕佻逗她的時候,她再一次確定了——這只綿羊的純情是裝的。
Chapter 21

  

  米蘭並不是那種霸道地亂啃亂親的人。相反,他在親吻莉莉斯的時候,相當輕柔,還特別安靜。安靜得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她分明知道自己對他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排斥。可她幾乎無法拒絕他。
  隔了很久,她才後退一步,定定地看著他。

  米蘭下意識按住嘴唇,和她對視,有些走神。

  莉莉斯搖搖腦袋,閉上眼睛,又搖了搖。直到最後,她的劉海已經將她大半邊臉遮住,直到她看不見他。

  她腦中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硬生生挖去了一部分。她也從來不知道,要控制自己的行為,是如此困難的事。

  氣氛很是尷尬。

  米蘭一直在走神,也不曾嘗試打破僵局。

  莉莉斯又後退一步,然後快速轉身,回了劇院。

  

  莉莉斯理了理頭髮,深呼一口氣,才坐到特倫斯旁邊:「不好意思,回來晚了些。」
  特倫斯的臉色不是很好看,說話還很不自然:「哦,好。」

  然後直到整部戲演完,他們都沒說一句話。之前在米蘭那裡,氣氛已經夠壓抑了,這會兒外加一個特倫斯——莉莉斯心情越發差了。

  戲劇的結局果然是悲劇。那個男性血族的親人因為人類女子伊麗莎白而死,到最後他也難逃一死,伊麗莎白在傷心欲絕中自盡——整一個吸血鬼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到最後,整個劇院傳來女子們吸鼻子的聲音,唯獨莉莉斯完全安好。

  劇終後,他們隨著人群,一起走出劇院。微弱的燈光凝聚在一棟棟樓房的牆壁上,唯獨劇院的出口滿目輝煌。一條街的人都穿著正式的服裝,男人們的手中都持著文明杖。
  有幾個老婦在街上行乞,被所有有身份地位的人相當自然地無視。

  莉莉斯掏出幾個錢幣,放在她們手中,儘管她也不知道那是多少錢。

  特倫斯終於忍不住說:

  「你是莉莉斯?

  「是的。」
  「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沒有問我。我也以為你知道。」

  「我才來到萊溫,名人裡除了陛下就沒見過別人了。可是,可是……你應該早就告訴我的。」
  「我以為你對我的名字不感興趣呢。」

  「不不,怎麼可能?我只是太緊張了,總是搞砸事情。」特倫斯看著舞台,聲音很輕,「我要早知道你是莉莉斯,就不會來纏你了。」

  「為什麼?」

  「因為莉莉斯是卡瑪利拉地位最高,最完美的女人。」

  莉莉斯笑得別有深意:「是麼。所以你就不想接觸我了?」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你一定不會多看我一眼。像你這樣的女人,在整個密黨,就只有一個人配得上。」

  「誰?」

  「當然是陛下。」

  莉莉斯歎息一聲。她原本想把剛才那一幕從腦海中甩掉,結果特倫斯又一次提起了這個名字。
  「你想多了。」莉莉斯理了理他的頭髮,抬頭凝視著他,「我很喜歡你。」
  特倫斯彆扭了好一陣子,先是害羞,然後臉上毫不保留地綻開笑容:

  「真的?」

  「你這樣討人喜歡的男孩,沒有人會不喜歡的。」

  特倫斯呆住。

  莉莉斯忍不住笑出聲,然後拍拍他的臉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特倫斯完全沒反應。

  很久,他才用雙手按住臉頰:「我想,我是……害羞了。臉好熱,好尷尬。」
  

  特倫斯的住宅就在格路密斯王宮附近。他跟莉莉斯一起回去,到門口的時候,他停下來說:「一到晚上,沒有頭銜的人就不能進去了。我只能送你到這裡。」

  「好,那你路上小心。」

  「莉莉斯小姐也是。」特倫斯猶豫了片刻,像是鼓足勇氣一樣,「你還會見我嗎?」
  「嗯。」

  「你有我的寶石……所以,只要你願意,可以找我。」

  「我會的。但是你什麼時候有空?」

  「只要你找我,我就有空。」特倫斯的眼睛就像他的寶石,閃亮且透明,「我知道你肯定已經聽厭了,但我還是想說——您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人。」

  「呵呵,謝謝。我很期待再與你見面。」

  「嗯!」

  莉莉斯原已轉身,但又想起一件事,然後回頭,摟住他的後頸,吻了他。特倫斯身上的味道相當不錯,就像他本身一樣甜。和他接吻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或許她很快就會忘記劇院迴廊裡發生的事。

  她只要是想著米蘭,就會覺得有些反胃——她真的太不喜歡他了。

  

  顯然特倫斯受寵若驚到變成了雕塑。莉莉斯和他告別以後,他還真的跟雕塑似的,一路上維持著一個笑容回家。

  

  莉莉斯心情好了許多。回到房間,換了件衣服,卸了妝,才想起次日有吸血宴會。她早有計劃去嘗試一下血交的感覺。但是她不知道那是在什麼地方,於是搖了搖鈴,叫侍女。
  隔了很久,侍女都沒來。

  莉莉斯披了件衣服,出去找人。

  結果剛離開房間沒多久,就看到侍女匆匆忙忙跑過來:

  「對不起,莉莉斯小姐,剛在忙陛下的事。」

  「沒關係,我只是想問一下,明天——」

  忽然,羅拉從她身後冒出來:「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快來幫忙找東西啊。」
  她一身粉紅透明睡衣,還有粉紅的絨球內衣內褲。

  生活真有情趣。

  

  Chapter 22

  

  羅拉原本是叫侍女們幫她尋找一把粉紅色的小扇子,剛巧和她的內衣配對。結果一看到莉莉斯,她就害怕得縮到了一邊。

  莉莉斯完全無視她的衣服,問:「羅拉,剛好你在。你知道明天晚上的血宴幾點鐘,在哪裡開始麼?」

  「九點開始,在『城堡』,凌晨三點結束。不過沒有人會九點去,推薦你十一點去。」
  「明天你要去麼?」

  「如果陛下……我,我還不知道。」
  「好,如果你要去,那明天見了。早點睡吧。」莉莉斯對她微微一笑,「對了,衣服很好看。我喜歡那個絨毛,很襯你。」

  「啊,謝謝……莉莉斯小姐。」

  莉莉斯揉了揉頭髮,回房了。

  羅拉回到米蘭的寢宮,在他床旁坐下。米蘭剛沐浴出來,用於浴巾擦了擦頭髮,坐在她身邊:「怎麼心不在焉的?」

  「沒有,我只是在想,莉莉斯小姐這是怎麼了?她以前不總是板著臉,而且超級嚴格麼?」
  「她怎麼了?」

  「她剛說我好看,而且對我很溫柔。」

  米蘭擦頭的動作停下來,頭髮凌亂濕潤,顯得眼睛大而明亮。他靠在床頭,半閉著眼睛。
  「我聽說她從來不裸妝外出,但剛才她真的是素顏。而且,她剛才回去的時候,走路的姿勢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她以前走路不都特別端莊嫻雅麼?剛才,她一邊撥頭髮,還有點扭臀的架式……感覺就像……另外一個人。」

  「我有點睏了,先睡了。」

  「什麼?」羅拉飛速轉過頭,「就這麼睡了?」

  

  次日晚上,午夜時分,莉莉斯才從宮殿後方搭乘馬車,姍姍來到城堡。

  十二點的時候,門口幾乎已經沒有什麼人。莉莉斯又是一個最後到場的人。黑暗陰森的城堡外面,無數蝙蝠倒掛在屋簷,在她下車的一瞬驚動飛起。

  她進入大廳。這一次因為一樓至頂樓都開放宴會,所以底樓的人也就少了很多。他們大部分都有些許醉意,嘴角都還掛著血絲。

  莉莉斯一邊踏著新鋪陳的大紅地毯,一邊脫去了披風。

  她越發好奇以前的莉莉斯是一個何等的天使。因為她還沒走幾步,所有人都已經不約而同盯著她,幾乎在她身上灼燒出洞。

  這是血宴,是血族再正常不過的享受。

  她看看自己的裙子——紫紅色的底,胸口和裙擺以及裙擺的分叉都是由黑羽絨鑲邊,腿部還是卡瑪利拉風的人魚尾式。

  她不認為這一次問題還出在衣服上。

  興許以前的莉莉斯,很少穿這樣艷麗的衣服?

  莉莉斯拿起大盤中的一杯血酒,喝一口,走上樓去。

  顯然二樓的人就要比一樓的開放得多,不少血族已經在互相咬得開心。

  這個時候,路易斯伯爵忽然來了。他一如既往的白色西裝上染了幾滴血。
  「莉莉,我沒看錯吧?你居然來了血宴?」

  「你也在?」莉莉斯看看他四周,「你一個人?」

  「嗯,確切說來……不是。」
  「甜心!」一個高高大大的中年女人走過來,纏住他的手臂,「你在跟誰說話呢,甜心?」
  「這,這是莉莉斯小姐。」路易斯伯爵的臉色不大好看,「莉莉……這是我老婆,我跟她一起來的。」

  路易斯伯爵夫人笑:「很高興認識你,莉莉斯小姐。」

  「我也一樣。」

  「那個,米蘭應該在三樓或者四樓,你可以去找他。」路易斯伯爵說完,兩條眉毛動了動,「他還沒被人咬過,溫柔點哦。」

  路易斯伯爵被拖走以後,莉莉斯很快聽到他的慘叫。

  傳說中的布魯赫族女人,鐵塔一般的存在。

  

  莉莉斯上二樓的時候,看到一個女子頭上戴著紅花,端著杯子走來走去,酒水灑了一地,立刻走過去:「朱莉?」

  「莉莉斯小姐?我沒看錯吧?」朱莉揉揉眼睛,「您居然也來了?最近好點了麼?」
  「還不錯。今天玩得如何?」

  「很開心,我吸了好多帥哥的血,哈哈。科學證明,你越喜歡的人能給你帶來的血交快感越多,越營養健康。我做夢都想吸陛下的血,可惜……沒機會。」

  「我還沒有試過,其實挺好奇的。」

  「我倒是願意為莉莉斯小姐服務。」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莉莉斯回頭。是魯斯凡爵士。他把紅髮都梳到了腦後,十分體面。他的穿衣品位一直很不錯,一身燕尾服加上這個頭式,還真是傳說中最為典型優雅的吸血鬼。

  他拿出兩支高腳杯,一支裡裝著透明液體,另外一支裝了深紅液體。

  他舉起透明液體:「這杯是萊溫伏特加。吸血前喝一點這個。」又舉起深紅液體:「這是『蛇和蝙蝠』,吸完血再喝,你會知道什麼叫做天堂。」

  莉莉斯接過萊溫伏特加,一飲而盡。

  魯斯凡爵士欲言又止。

  朱莉說:「莉莉斯小姐啊,你什麼時候開始撒霸特式飲酒了?喝我們的酒……要慢慢品的。」
  「真的?我不知道。」莉莉斯整個人晃了晃,覺得有些暈。

  魯斯凡爵士頸部的皮膚看去真是無比白嫩。

  他扶住莉莉斯的肩:「莉莉斯小姐,你還好吧?」

  「好,就是有點暈。」

  白嫩嫩的皮膚,在她面前晃動。

  魯斯凡爵士說:「這樣下去,她會醉的。」

  朱莉說:「我覺得她已經醉了。」

  莉莉斯扣住魯斯凡爵士的後頸,一口咬了上去。

  

  Chapter 23

  

  身為血族,一日三餐無論吃什麼補什麼,飲血是一定少不得的事。隨著血族勢力的增大,人口膨脹,密黨政府終於決定以工廠批量生產代替原始的捕食人血。一是控制人口,二是嚴格遵守血族的「避世」戒律。密黨有布魯赫族強大的血製品廠撐腰,所有血族的生活絕對是維持在小康以上。血族漸漸進入文明時代,導致部分年輕血族甚至害怕咬破人的喉嚨。

  然而,對於莉莉斯來說,這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她終於明白為何只要是血族都會往「城堡」跑——吸食鮮血和喝血成品,是完全不同的事。
  儘管魯斯凡爵士的血液不像人血那樣溫暖,但是,她能感受到他的血管在跳動。
  很多人都停下來,看著他們。

  魯斯凡爵士對朱莉挑挑眉毛,看似無奈實則開心地搖搖頭。

  在血族的定義中,男女親密程度由淺到深如下排列:牽手,擁抱,接吻,吸血,愛撫,血交或性交,血交加性交。

  吸血只是單方面的吸食鮮血。而血交有點類似於初擁,不過初擁是發生在血族和人類之間,一個血族吸乾了人類的血,並把自己的血液給他或她一部分,將之變做血族。一個血族第一次被人吸血也稱作「初擁」。而血交是發生在血族和血族之間,彼此吸血,並且交換血液,是很親密的行為,一般發生在情侶夫妻之間。

  在血交的尺度方面,魔黨和密黨又不盡相同。密黨是「女士優先」的盟派,魔黨是「女權至尊」的盟派。也就是說,密黨的女人受到男人照顧很多,約會中男人買單,結婚時男人買房子,離婚以後男人幾乎要養女人一輩子,但是他們思想依然相對傳統,對女人在血交和性行為上的尺度還是比男人小的。而魔黨的女權是由伊麗莎白帶動起來的。魔黨女人經濟能力獨立,無論做什麼都是和男人AA。她們可以做一切男人做的事,男人還得對她們尊重和照顧,女追男女甩男風盛行。但是在這樣的社會風氣下,男人的責任也相對少了很多。

  傳統定義上,一般是男性吸女性的血,以表主動與追求。如果一個女人讓所有的男人吸了她的血,那和給所有人她的寶石一樣,表示她是個隨便的女人。

  近些年魔黨女權越發嚴重,不少女人已經開始吸男人的血。但在密黨中,多半女人只是輕輕咬一口,淺嘗輒止。沒人會動真格地去享受,因為這個開頭基本是血交的前戲。

  

  此時的莉莉斯根本不曾注意別人的目光。鮮血一股股流入她的喉嚨,融入她的身體,她在快感中戰慄,幾乎變成了只有感官失去理智的禽獸。她吸得越來越用力,血液流動速度越快,直到最後,她的口已經包不下,血液順著她的嘴唇流到頸間,衣服上。

  魯斯凡爵士感到傷口微微發麻,神經一根根收緊,忍不住抱緊她。

  通常女人即便是吸血,也是咬一口,淺嘗輒止。這樣的景象,在密黨統治區域內,絕對是很少見的。

  沒過多久,莉莉斯才聽到朱莉在耳邊說:「很抱歉打擾二位興致,但是莉莉斯小姐,您再吸下去,明天魯斯凡爵士恐怕就要去我那裡報道了。」

  莉莉斯這才放開手,努力回神:「抱歉,我有點失控了。」

  「沒事,沒事。」魯斯凡爵士輕輕喘氣,抽出絲巾摀住傷口,「第一次總是這樣的。」
  莉莉斯笑笑,依然覺得有些暈眩,但是還是接過「蛇和蝙蝠」,慢慢飲下去。
  身體中的血液彷彿都被酒精點燃了。莉莉斯放下酒杯,擦擦嘴角的鮮血,慢慢走上樓。
  身後的羅拉睜大眼看著她,連喝空的酒杯都忘記放下。

  

  這一試,就徹底不得了了。莉莉斯在短短一個小時內吸了三個人的血,拿到了十七顆寶石。她徘徊著上樓,已經醉得快要失去意識。最後她慢慢走上四樓。

  四樓場地不大,人不多,而且女人佔了大半。幾支幽暗的蠟燭點在蛇型燭座上,光亮還不及從窗口透入的月光。

  整個樓層是圓形的,地面是石頭堆砌的。莉莉斯搖搖擺擺上去了,眼睛已經鎖定在了人群中央的那個。

  「米蘭。」莉莉斯媚笑著,眼睛半瞇著,「過來,我有點事要跟你說。」
Chapter 24

  

  米蘭前精神不是很好。剛巧他站在窗旁,月光灑了他一身,本來就很蒼白的皮膚這會兒變得竟有些駭人。他的披風長長拖在地上,身上沒有血液。他端著血紅色的「蛇與蝙蝠」,朝莉莉斯走來。
  窗外,一條長而狹窄的小道直通向城內,兩旁是萬丈深淵。

  萊溫中心的古鐘敲響了一下。

  因為相隔太遠,而城內的燈光又不太明亮,從這裡看去,整個萊溫城就像一個鬼城,無數長而尖的樓頂聳立在半空。天空是極深的藍色,沒有星點。

  天空像是一張被貓爪抓破的深藍幕布。而那一個個深黑的屋頂,就像是幕布上的裂痕。
  唯一的光明,就是如同掛在鐘樓頂上的白亮圓月。

  「莉莉,你居然真的來了血宴。」米蘭的笑容依然天真,彷彿前一天的事完全沒有發生過,「玩得開心麼?」

  「很開心。」

  莉莉斯接過他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逕自走向窗邊。

  萊溫城的燈火有黃色的,有綠色的,自黑暗中透出,卻沒有照明的效果,倒像是一雙雙黑貓的眼。
  「這裡的景色真不錯。」

  莉莉斯一站在月光下,從嘴角到頸項,甚至到胸口,裙邊,藍色與紅色的鮮血交錯,觸目驚心。
  米蘭掃了一眼她的衣服,笑了:

  「看來確實玩得開心了。」

  莉莉斯喝酒太多,大腦嚴重缺氧,倒很驚訝自己還能走路。她回頭,深藍的劉海卷卷落下,勾勒出漂亮的臉型。她半靠在窗邊,腳往後踩了一點,趿著鞋,露出細長髮亮的紅色鞋跟。
  米蘭瞇著眼看了她一下,又走近她,不懷好意地笑了:

  「被我發現了——你喝了很多酒。」

  「只喝了一點點,我沒有醉。」

  「那就好。你喝了什麼?」

  「我沒有醉。我知道我在說什麼,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只是頭暈而已,我沒有醉。」
  「你確認?」

  「我確認。你知道麼,剛才我在樓下看到了羅拉,我和她打了個招呼。你們昨天玩得開心麼?你別以為我是喝醉才問你的。對了,我……我沒醉。」

  「莉莉,你醉了。」

  「我沒醉!我只是看起來很像醉了而已!我沒時間跟你說話,我上去了……」說完她就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跑到樓上去了。
  在場的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莉莉斯的裙擺剛消失在盤旋而上的樓梯間,所有人都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米蘭放下酒杯,跟著上去了。

  這個時候,樓下又有一幫人上來了,包括朱莉和羅拉。

  拉蜜亞見了羅拉,直接無視,拽著朱莉就說:「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莉莉斯!她以前還總說我模仿伊麗莎白不好,你知道,我和伊麗莎白只是打扮風格像。現在的莉莉斯,簡直已經把撒霸特女人的隨便學得惟妙惟肖……」

  朱莉說:「莉莉斯小姐怎麼了?」

  「說話輕佻,喝得爛醉,還到處吸血,剛才還一直纏著陛下不放。」

  旁邊一個男爵說:

  「她就主動和陛下說了一句話,是陛下自己跟上去的。」

  羅拉猛然抬頭,眼中是說不出的震驚。

  拉蜜亞說:「好吧,不管怎麼說,她就是還沒對陛下死心!」

  男爵說:「我怎麼看都覺得是陛下對莉莉斯小姐有意思。他從來不追著女人到處跑的。」
  朱莉說:「其實他們倆還是挺登對的,就是陛下某些方面,真的挺1/4的……怕莉莉斯小姐吃不消。」

  拉蜜亞給他們堵得說不出話來,到一旁喝酒去了。

  羅拉一語不發,提著裙邊,慢慢走下樓去。

  

  五樓是城堡的頂樓,雖然地方小,但因為沒有人,比樓下更加空曠陰冷。
  這裡有一個小到迷你的陽台,只有容下三四個人的空間。

  莉莉斯站在陽台上,驚動了房簷上的蝙蝠。黑森森的蝙蝠大片大片飛起,從她的角度看去,就像要朝月亮中心飛去。

  起霧了。

  底下的羊腸小道淹沒在白茫茫的霧氣中。

  四周是沾了露水的籐條,籐條攀爬上窗旁的柱子,上面是一朵朵嬌艷的深紅薔薇。
  莉莉斯有些冷了,於是用雙手抱住胳膊。

  忽然,一件披風搭在她的背上。

  莉莉斯回頭,深紅的瞳孔中反射著銀色的月光。

  米蘭的黑髮此時看去特別有光澤。他只看著她,依然是很無辜的模樣:「我做錯什麼了嗎?為什麼要跑掉?」

  莉莉斯抓住珍珠項鏈,嘴角微揚,露出兩顆尖牙,輕輕咬了一下雪白圓潤的珍珠。
  米蘭只是定定凝視著她。

  莉莉斯放開珍珠,咯咯笑了兩聲:

  「我告訴你,我沒有醉。」

  「你醉了。」

  「沒醉。」莉莉斯推了他一下,「你去看看羅拉,她才醉了。我看到她喝了好多酒。」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喝醉了以後比平時可愛得多。」

  「我當然可愛!但是我沒醉……」她頭重腳輕,下意識抓住他的胳膊,拉拉扯扯半天才勉強站定,「你知道麼,我今天是第一次來,特別興奮,我喝了很多酒,我知道我看上去像醉了,但是——我沒醉!」

  米蘭只笑不語。

  「我就是……沒醉……唔。」

  她的話被他的吻堵住。

  

  Chapter 25

  

  她張開口,與他唇舌纏綿。但是沒過多久,她又推開他:「我說了我沒醉,你別以為我明天會忘記。」

  米蘭擦擦嘴唇,又揩去了她嘴角邊別人的鮮血。

  莉莉斯撥開他的手:「你沒有資格碰我!我是女神,是你不能碰的!」在看到他笑了以後,她又說:「笑什麼?我沒醉。告訴你,你現在親我,你以為明天我會記不住……實際上,我會記得清清楚楚!因為,喝醉的人永遠都不會記得自己做過什麼的!」

  「是『會』記得。」

  「哦,對,我『會』記得的!」

  他試圖吻她。

  她躲開:「你聽不懂我說的話?我說了,我會記得的!我記得了,那我們朋友也別做了,朋友之間不接吻。我記得了,我們會很尷尬,很尷尬……很尷尬……」之後那幾句,已經完全變成了撒霸特語。

  「你話太多了。」

  「什麼?你竟然敢說一個女士話多?你這個粗魯的傢伙,我……」

  米蘭再一次吻了她。

  這一次,她無法躲了。她不得不承認喝多了不好,她完全失去力氣。如果再躲,估計就會摔到陽台外面去。

  她肩上的披風滑落在地,從陽台的縫隙飄出半邊。

  深黑的披風在漆夜中亂舞飛揚。

  他沒有心思再去撿起披風,乾脆抱緊她。

  她慢慢張開口,順著他的唇形親吻他。即便窗外蝙蝠在吱吱叫著,她都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一陣冷風吹來,她的卷髮被吹亂,在空中飛舞。

  他們卻一點也不感到寒冷。

  他在以最溫柔卻是最煽情的方式親吻她。

  他知道她喜歡的方式,她亦懂得如何回應。像是彼此已經深入瞭解很久,瞭解到即便他們此時便開始做愛,都不會緊張立刻進入狀態。

  在她的印象中,自己似乎已經快要忘記認真去親吻一個人的感覺。每一次都是用了嘴唇用了舌頭,目的是讓對方印象深刻或者挑逗情慾。但是這一次——僅僅是接吻,她都會感到渾身酥麻,腦中空白。

  她的胸口貼著他的,她甚至分不清是誰的心臟在砰砰跳動。

  倏然,米蘭放開她,快速果決得離譜。

  他雙手撐在她身邊的陽台腰欄上,急促地呼吸著,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莉莉斯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回來,精神恍惚地說:

  「我走了。」

  米蘭抓住她的手腕。

  莉莉斯回頭,忽然抱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前。他愣了愣,沒了反應。
  但是下一刻他就後悔了。

  月色皎潔,照映在她冷艷的面容上。她微微一笑,露出嘴角的尖牙。
  他頸間一痛,還沒來得及推開他,就已經感覺到血液在流失。

  如果只是接吻還好。

  她現在正在吸他的血。

  兩個人都無法控制地興奮了。

  米蘭的血味道和別人很不一樣。就像他身上的味道一樣,很熟悉,而且讓她興奮的同時,開始懷念她沒有的過去。

  剛開始她吸得比較慢,吸到一半,還用舌尖舔一舔他的傷口。

  他輕輕喘了一聲,更加用力的抱緊她,仰頭粗重地呼吸。

  霧越下越大,幾乎將整個城堡都籠罩住。

  他忘記隔了多久她才停下。

  她擦擦嘴角的鮮血,正準備拍屁股走人,卻被他拉回去咬破了血管。

  米蘭在吸血方面的能力絕對是身經百戰而磨練出,他下口不到十秒,她就忘情地呻吟出來。
  他捧住她的頸項,手被她的血液染成了冰藍色。然後他撕破自己的襯衫領口,將流到手中的鮮血混在自己的血液中,然後一點點舔嗜乾淨。

  莉莉斯的眼神慵懶,如同高傲而嫵媚的波斯貓。她亦取了他的血,混了自己的,吸食下去。
  然後他們接吻,在快感中沸騰。

  這是真正的血液交融。
  萊溫滿城的尖尖的建築已經被大霧籠罩。

  最後一絲月光,也變得陰森而妖異。

  因為什麼都看不見,於是,這個夜晚只剩下了感官的享受與刺激。
  

  次日莉莉斯醒來的時候,頭疼幾乎殺了她。但是她一回想起前夜發生的事,臉色就越來越難看。
  她看看四周,發現自己在床上,還換了別的衣服,以為是錯覺。

  但是脖子微微發疼,再試圖摸一下,確實有傷痕——只是血族恢復能力快,咬傷已經結疤了。
  她摀住頭,又一次倒在床上。

  她竟然和米蘭血交了。

  許久,她開始感到奇怪,她可以和別人親熱,為什麼對米蘭就如此排斥?
  但是隔了一會,她才想起一件事——

  米蘭的血是紫紅色的。

  

  Chapter 26

  

  紫紅色的血液,應該是復生血族的象徵。可是上一次莉莉斯咬破了米蘭的頸子,他的血都是藍色的。

  莉莉斯開始懷疑是光線的緣故,但她自己的血都是藍色的。

  米蘭是復生血族?

  如果這事是真的,傳出去,可不僅僅是爆炸新聞那麼簡單了。在卡瑪利拉這樣的統治背景下,最壞的情況,可能是米蘭的帝位不保。

  莉莉斯又翻了一下血族詞典,上面清楚寫著「姓氏不祥,血統不祥,籍貫萊溫,原屬布魯赫族」。而且,純血族指的是吸血鬼始祖以及他們嫡傳的貴族子弟,也就是說,純血族一定是有龐大家庭背景的。而書上對米蘭的家族一點交代都沒有,米蘭登上帝位的過程幾乎都是自己一個人奮鬥出來的。
  雖說如此,大家都自動默認米蘭是藍血。而且有米蘭是經莉莉斯初擁變成血族這一說。
  莉莉斯想了許久,終於決定把這件事無視過去。她還有很多事要做。

  於是,她翻出前一夜收到的所有寶石,按次序放在架子上。把所有的男士都聯繫完安排好約會後,天也快黑了。然後,娜塔夏跑來找她聊天。聊完的時候,天也黑了。

  娜塔夏剛一離開,就有人敲門。

  「進來。」莉莉斯有氣無力地答道。

  有人進來了,莉莉斯也沒抬頭。她一天沒出門,毫無形象地縮在床上翻書,頭髮也亂蓬蓬得像個雞窩。在自己形象不佳的時候,總是什麼人都不願意見的。

  直到那個人走到她身邊,她都沒有抬頭。然後那人坐在她的床上。
  莉莉斯這才抬頭看了一眼。

  米蘭朝她笑笑:

  「晚上好。」

  莉莉斯回答得很機械:「晚上好。」

  「昨天睡得怎麼樣?」

  「挺好的。」

  「今天沒有出去麼?」

  「沒有,我一直沒出門。」

  到這裡以後,兩個人都沉默了。莉莉斯在努力尋找話題,但她滿腦子都是前一夜發生的事。她雖然醉得厲害,但是米蘭強吻她數次她是記得的。她非常想問問米蘭到底是怎麼想的,但她知道米蘭跟羅拉關係不尋常,就只好住嘴。

  終於,米蘭開口了:

  「昨天晚上,你喝醉了嗎?」

  「還好,不是很醉。」

  「這就好,老喝醉對身體不好。」

  「你呢?」

  「我?我醉得不行。」米蘭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娃娃臉的樣子也是分外可愛,「我喜歡喝醉。」
  莉莉斯乾脆不回話了。

  「不過……」米蘭微微低下頭,「昨天的事,我還是記得的。」

  莉莉斯還是不說話。

  「你知道的,喝多了總是會做一些無禮的事,而且,你昨天真的是很漂亮……我很抱歉。」米蘭小心地看著她,「你不會討厭我吧?」
  「不會。我也是喝醉了就忘形的人。」莉莉斯輕拍他的胳膊,一臉正經地說,「不過,米蘭,你初夜是什麼時候?」

  米蘭愣了愣:「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完全看不出來。」

  「這……都可以看出來的?」

  「一般來說,可以。」

  「那好吧。」米蘭想了想,「那是1608年四月三日的晚上十一點二十分。」
  「你能記這麼清楚?」

  「是的,因為那剛好是我還是人類時十六歲的生日。」

  米蘭的出生年似乎是在1640年左右。這麼說,他變成吸血鬼時,已經五十多歲了。可是他現在的外貌看上去只有二十三四……

  「原來你還當過人類。」莉莉斯笑笑,「現在還記得人類時候的事麼?」
  「記得。我出生在曼徹斯特的商人家庭,那段時間英國的商業貿易發展迅速,但是因為和西班牙戰爭不斷,我九歲那一年,父親就決定到匈牙利做買賣。我們走的時候,伊麗莎白一世還在位。結果兩年過去,女王去世,詹姆斯一世加強君主專制,這個對我們家庭無疑沒有好處。於是我們就一直留在匈牙利,直到我變成吸血鬼。」

  「你介紹自己的生平還真是簡單幹練。」

  「確切說,我的人生是從我死去以後開始的。」

  「那是自然,以你現在的成就來看,過去的東西都可以拋開了。不過,你在人類的時候對付女人也這麼厲害麼?」

  「我不懂對付女人。」米蘭想了想,又說,「不過,那個時候更傻而已……」
  「說說看。」

  「那個時候我很崇拜莎士比亞,你知道的,小孩子總是喜歡模仿自己喜歡的東西。我小的時候和父母一起去看過他的戲劇,我就想:『對,女孩子都喜歡這些東西,我就要變成這樣!』」
  「哈哈哈哈,我能理解。繼續,你有追別人嗎?」

  「有。我十三歲的時候就開始追求女孩子,我寫了一封莎士比亞式情書,其中一句是『你的眼睛就像星辰一般璀璨,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我的倒影』。兩天就被她退回來了。她問我『我第一次聽說,一個人可以透過信紙看到另一個人眼中的倒影。還是說,英國人的瞳孔都有穿透力?』」
Chapter 27

  

  莉莉斯忍不住笑出來:「那女孩子是匈牙利的嗎?」

  「是的。」

  「聽上去是一個很有個性的女孩。」

  米蘭笑了:「她非常的漂亮。」

  「你看上的人,那肯定是很漂亮的了。」

  米蘭依然只是笑。

  「你當時是什麼感覺?」

  「我以為她不看莎士比亞,消沉了很多天。結果又一次遇到她,她居然對我說『脆弱啊,你的名字是男人!』」

  「挺有趣的。我覺得你真的挺厲害的,這樣的女孩子都能追到手。」她覺得斷在這裡剛好,再問,恐怕要變成羅拉第二,「對了,現在是哪一年?日期呢?」

  「1709年12月27日。」

  「這麼說,你都活了一百多年了?」

  「是死了近一百年。這個年齡,在血族裡不算大。」

  「那在你繼位之前,有其他人當上帝王麼?」

  「有的。不過因為政權不穩定,時間都不長。在分裂盟派之前,整個血族的帝王是該隱。」
  「該隱為什麼會消失?」

  「這個事你比我清楚得多,不過你都不願意提起。你現在忘記了,或許是一件好事。」
  莉莉斯不說話了。

  一提到以前的事,她總是覺得不大對勁。她對這個世界真的完全不熟悉,她這個失憶也失得太徹底了。

  倏然間,她想起一件事——

  「對了,你說過,我是上帝創造的?」

  「是的。」

  「那我有沒有當過人類?」

  「有,那是在伊甸園的時候。從那裡出來以後,你在紅海待了一段時間。不過很快,你就開始幫助——或者說,教該隱如何變成一個壞蛋。」米蘭又笑得格外燦爛,像是故意做錯事討打的小孩。
  該隱是亞當的孩子。

  這麼說,莉莉斯的一生都沒接觸過幾個人類。

  可是她剛開始,感覺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類。

  那有沒有可能……她不是失憶?而是說,她壓根就是另一個人?

  越想越毛骨悚然。

  「莉莉,你臉色看上去不大好……你還好吧?」

  「我還好。」

  「想不想吃點東西?」

  「你做給我吃?」

  「如果你希望的話。」
  「你會做飯?」

  「會——嗯,或許會。要看你想吃什麼。」

  「蛋糕,用血調好,粉紅色的。」

  「這個……」米蘭為難地看了她半天,「我不會。」

  「我跟你開玩笑的。不過,還有兩個多月就是你的生日了,你的歲數應不應該加上人類的?」
  「不加。一旦成為了血族,人類的過去就該拋在腦後。」

  「你現在的模樣是死前的模樣嗎?」

  「是的。像彼得,他是1635年死的。實際他比我年輕,但是因為他初擁的時候44歲,所以他維持了他以前的模樣,不會改變。」

  「那你是哪一年變成血族的?」

  「這個你也不記得了麼?」

  「我看書上寫的是1640年左右,但你說彼得比你年輕。」

  但是,無論一個人再會保養,活到五十歲也不可能是這樣。

  「這個等你記憶完全恢復了再說吧。」 米蘭沉默了片刻,「莉莉,你跟我說沒有關係,但是很多血族都不喜歡提自己還是人類時的往事。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盡量少提這個,知道嗎?」
  「嗯。」

  「明天開始你就得來工作了。這個給你,以後有事可以聯繫我。」米蘭遞給她一個黑色的寶石。
  「這是?」

  「我的石。」

  「這,為什麼會是黑色的?」她自己的石是很深的紅色。

  米蘭微微揚頭,頗是驕傲:「顏色越深,能力越強——整個血族裡,只有四個人是黑石。」
  「哪四個?」

  「該隱,彼得,德古拉伯爵,巴托裡伯爵夫人。」

  「是五個吧。」

  「……噢,對,五個。」

  「……」

  

  倆人又聊了一會,米蘭才離開了。

  原本持有準備享受上班生活的莉莉斯,在第二天早上就發現了一件非常煞風景的事:有幾個人跑來通知莉莉斯格路密斯王宮門口有人在鬧事。莉莉斯正準備說這種事找米蘭,但對方說米蘭不在,而且這個事是和她有關的,於是她出去了。

  王宮門口擠滿了人,每個人都張大口,露出尖牙,從欄杆中伸出手來,就像要一擁而上,將她吞下肚去。有的人試圖變成蝙蝠飛過鐵門,但因為上空有魔法防護,他們又被打下來。
  然後,只要是有牆壁的地方,都被鮮血寫的字塗滿。不過寫的都是幾個重複的詞:蕩婦,母狗,婊子,妓女,叛徒,莉莉斯。

  莉莉斯幾乎無法回過神來。

  所有人都在吵吵嚷嚷,吵的雖然沒有牆上寫得那麼難聽,但光氣勢就足顯群情激憤。
  莉莉斯出來以後,所有人都安靜了。

  但是很快便有人大吼道:

  「莉莉斯,給我們交代!你為什麼要威脅陛下?」

  莉莉斯愣了很久,才控制住自己語氣,平淡地說:「我不知道指的是什麼,請解釋一下。」
  「你和德古拉有私情不說,昨天晚上還說要跟陛下在一起!如果陛下不接受你,你就會把密黨機密賣給魔黨,這些不都是你說的話?!」

  「莉莉斯小姐,我們真的不敢相信這是你做的事!但是,你看這是什麼!」
  一個人扔出幾張照片,是前一夜她在咬米蘭時拍的。第二張是米蘭推開她。第三張是她又抱住米蘭。

  照片選角很好,沒有拍到米蘭的血。

  而且米蘭主動的照片,一張也沒有。

  莉莉斯看了看照片,後退一步,對身後的侍衛低聲說:「陛下呢?」

  侍衛故意放大聲音說:「陛下有事離開萊溫,暫時不會回來。」

  「還有臉叫陛下!」一個女人失控尖叫道,「你去死吧!」

  接下來,一桶污血從鐵門後潑入,淋到她身上。

  

  Chapter 28

  

  莉莉斯沒作出任何反應。彷彿別人淋的不是她,是一個她根本不認識的人。
  場面變得更冷了。

  莉莉斯蹲下來,拾起那幾張照片,用指尖彈了彈衣角,提著衣角,慢慢走回王宮。又有一些不明黏狀物體砸到她的後腦勺上:

  「我們的莉莉斯小姐從來不喝得爛醉,不到處勾搭男人,不穿妓女的衣服,更不會做對不起密黨的事!」

  「她被妖女附身了!還我們的莉莉斯小姐!」

  「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你現在在以莉莉斯小姐的身份存活,你像征的是整個密黨,你代表的是整個卡瑪利亞民族!我們不需要沒有責任心的統治者!」

  

  莉莉斯走回房間,慢騰騰地換衣服,洗澡,然後走出來,擦乾淨身上,之後就一直把自己鎖在房間裡。

  她能確定的是,拍照片的人是個女人——最起碼,讓人做這件事的人是女人。
  據她的瞭解,莉莉斯以前一直走女強人路線。這樣的女人,無論男女都會喜歡,但是沒人會把她當成女人。如今她惹出這種是非,顯而易見,一是因為她越來越「蕩婦」,二是因為她和米蘭的事給人看到了。莉莉斯和米蘭原來就有不少傳聞,如果光靠這個,是沒辦法激起民怨的。於是什麼和德古拉伯爵有一腿、出賣密黨這樣的話題就出來了。

  她一直盯著那個照片,但是心情亂成一團,完全無法集中精神。

  沒過多久,一個侍女進來,遞了一封信給她。拆開一看,裡面居然是一個十字架。上面寫著她的名字。

  再過一會,侍女送了她一個包裹和一個紙條。包裹裡裝的是個尖銳的木樁,紙條上寫著:蕩婦專用。

  然後又有人送大蒜,聖水……還有人寫匿名信說:你只配1/4,請遠離陛下。
  到最後,她直接鎖了門,禁止讓任何人進入。

  

  夜晚無比漫長,莉莉斯一直無法入眠。

  這樣的事按道理說會嚇著她,她覺得煩躁,卻不覺得震驚。

  

  次日娜塔夏過來了。

  「我聽說這個事了。」娜塔夏分外同情地看著她,「你還好吧,莉莉?」
  莉莉斯點點頭。

  「我沒事。」

  「卡瑪利亞這個民族什麼都很好,就是有個大缺點——愛黨愛過頭了。稍微有一點小事都可以激起遊行示威。不過我覺得鬧得像這一回這麼大的,大概也就只有30多年前那次示威了。」
  「嗯。」

  「你還記得麼,你知道,陛下一直笑嘻嘻的,脾氣好得不得了,就算教訓人也是不怒自威那種。可是當時他好可怕——我從來沒見他這麼可怕過。雖然他絕口不提巴托裡伯爵夫人的名字,但是我記得很清楚,之前別人說他動她腦筋,說他們有一腿,他都直接無視。直到有人罵她婊子,他才開始強行以武力鎮壓民眾。」

  莉莉斯倏然抬頭:「當時的情況,說實話……我已經記不大清楚了。」

  「你肯定記不清楚,你活了多少年啊。我只知道,當時那個人話音剛落,陛下就一拳把他打飛出去——看到這一幕的人要麼閉嘴了,要麼就是張不了口了。」

  「看不出來米蘭是會衝動的人。」

  「不過說真的,你覺得這件事是誰動的手腳?」

  「我不知道。」

  「我覺得是羅拉。雖然說喜歡陛下的人多了,但是能下手這樣害你的,也就那幾個。拉蜜亞是最不可能的——她性格太急了,要討厭你,直接跑過來罵你了。羅拉是最有可能的。因為和陛下最親密的也就她了,她性格特別驕縱,但是一天到晚在陛下面前裝可愛,讓人看了就討厭。我猜一定是她。」

  「我倒覺得不大像。」

  「那你覺得像誰?」

  莉莉斯轉移話題。之後,她看了看照片,忽然陽台上有一個酒杯。酒杯裡裝滿了紅色的「蛇和蝙蝠」,杯壁在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她又和娜塔夏聊了點別的話題,送走了客,找人要了一個放大鏡。

  之後的一天,還是在這樣的漫罵和詛咒中度過。而且第二天似乎消息傳得更開,民眾更加憤怒,而且還有往高潮奔去的趨勢。

  米蘭沒有回來。

  第三天,朱莉提著醫藥箱來了。她的頭上還是別著她象徵性的紅花,鼻樑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鏡。她扶扶鏡框,一本正經地說:「我聽說你從那事發生以後就沒有進食,這樣營養會失調。」
  莉莉斯靠在床頭,嘴唇發白,分外虛弱:「沒有關係……我還好。」

  「唉,何必為這種小事發愁呢?羅拉那個女人是瘋子,嫉妒你和陛下。」
  「你也覺得是羅拉?」

  「不是覺得是,就是了。」

  「第六感不准的吧。」

  「除了她還能是誰呀?」

  「你的手鐲挺好看的。」莉莉斯笑著指了指她的銀蝙蝠鐲,又一次轉移話題。
  

  Chapter 29

  

  這個謠言鬧得沸沸揚揚的。如果沒有照片作證,恐怕還不會有這麼多人相信。大家嘴巴上都說得挺難聽,其實私底下不少男人說莉莉斯居然也有如此風騷主動的一面,米蘭艷福不淺,腦子蠻笨,遇到這種送上門的,怎麼可以不收。

  莉莉斯打聽過米蘭的事。據說他和路易斯伯爵去了人類的世界,調查聖器的下落,具體什麼時候回來,他們沒有交代。

  幾天很快過去,轉眼便是1709年的最後一天。格路密斯王宮裡開展了新年晚宴,所有的豪門貴族都前來參加。莉莉斯原本想待在房間裡不出來,但是如果這種時候不出去,豈不就等於默認了那些事?

  晚宴和米蘭給她開迎接宴會的是同一個地方。莉莉斯隨便選了一件黑色長裙,臀部嵌有拖地黑色鴕鳥毛,相當典雅高貴。

  她對著鏡子看了很久,告訴自己要做到問心無愧。

  然後她去參加晚宴。

  明亮寬敞的大廳裡,一條長長的方桌一直延伸到大廳的盡頭。雪白的桌布鋪得整整齊齊,上面放滿了盛開的鮮花,以及上等的佳餚。

  莉莉斯去的時候比較早,大部分的人都還沒坐到餐桌旁。儘管如此,她進去以後,跟她說話的人的數量用兩隻手能數得出來——其中還包括娜塔夏、朱莉、魯斯凡爵士、以及特倫斯。
  如果拉蜜亞那句話也叫話,那就再加一個:「你以為自己穿了鴕鳥毛自己就真成鴕鳥了?」
  不過,這些人裡,沒有一個人提起敏感的事。

  

  開始用餐以後,氣氛更是冷到了極點。

  吸血鬼沒有親人,他們的新年原本就沒有什麼喜慶可言。大廳的頂又高到可以聽到回音,空蕩蕩的,就只剩下了刀盤碗碰撞以及切菜的聲音。

  這樣的氣氛總是好過指指點點。莉莉斯吃飯吃得心安理得。

  隔了很久,終於有人開口說話:「這樣僵著真無聊,大家說點什麼吧。」
  是拉蜜亞。她撐著下巴,吃飯如同嚼蠟。

  「啊,我剛好有點東西給大家瞧瞧。」魯斯凡爵士拿出一個紅色的盒子,打開,「這一回我去霍爾斯城,發現一個新品種的魚。」

  「真的?怎麼找到的?」

  「我的爵士,您確定?我以為在我們的領土內,已經沒有新東西了呢。」
  魯斯凡爵士的發言總算引起了大家的興趣。但是再是話多的人,也沒辦法圍繞著一條死魚討論很久。

  到後來,話題又冷下來了。

  不過多久,羅拉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很好奇,為什麼陛下到今天還沒回來?」
  「米蘭可能明天早上就到了。」提前回來的路易斯伯爵說,「他讓我先回來陪老婆,他自己卻是非常敬業啊。現在的年輕人,真好。」

  拉蜜亞皮笑肉不笑:「路易斯伯爵,容許我提醒您一下,陛下比您年長。」
  路易斯伯爵直接跳過去:「魯斯凡爵士拿來的魚,似乎很好吃。」

  「我覺得,陛下的最愛,第一是他的事業,第二就是巴托裡伯爵夫人了吧。」羅拉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

  這一句絕對冷場了。

  沒人敢在這種地方討論米蘭的私事。

  除了某些有點失去理智的女人。

  一個伯爵夫人說:「巴托裡伯爵夫人啊,不是什麼好貨,但人家起碼活得坦蕩。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那種想做又不敢做,做了又不敢說,當了婊子還立牌坊的女人。」

  「這種稍微好一點。我最害怕的就是頭上寫了『我是送貨上門』還被人家退貨的女人。自己不懂自愛,要別人如何喜歡?」

  莉莉斯放下刀叉。

  朱莉拽了拽莉莉斯的衣角,朝她搖搖頭。

  又有人接道:「其實很多女人總覺得只要自己地位高就夠了,以為地位高,就配得上最優秀的男人。實際男人喜歡的是漂亮的,有女人味的,而不是又老又倒貼的。」

  路易斯伯爵搖搖手說:「女士們,聊一點我們男人感興趣的話題吧。」

  羅拉扁嘴說:「我只想知道陛下什麼時候回來……」

  年長的女伯爵說:「小羅拉就這點特別好,年輕美麗,又特別率真可愛,難怪陛下喜歡。」
  莉莉斯站起來,朝大家笑了笑:「我吃飽了,先出去走走。」

  回她話的人依然只有那幾個。

  她也沒期待多少,轉身就走。

  結果回頭的一瞬間,有人踩住了她的拖地鴕鳥絨毛。她走得太急,只聽見清脆的布匹破裂聲,她絆倒在地上。

  而最尷尬的是,那塊鴕鳥絨毛拽碎了大片裙子——如果她站起來,將會是光屁股。
  她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沒看到是誰下的手,但那不重要——她忍耐已經到達極限了。

  「莉莉斯小姐,小心點,怎麼不走好?站起來呀。」一個公爵笑起來。

  「要我扶您嗎?」另外一個公爵也笑了。

  「看來莉莉斯小姐真的站不起來了,但是我不敢扶她。我不是撒霸特人,更不是德古拉伯爵,我害怕,還是躲起來好了。」

  莉莉斯低著頭,劉海擋住了臉,誰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就在這個時候,朱莉站起來,低頭看著她:「莉莉斯小姐,你還好吧?」
  莉莉斯依然不說話。

  「你——還好吧?」朱莉放慢語速,嘴角不經意揚起。

  莉莉斯抬頭,直直地看著她——拍照的人是她,剛才踩她的人也是她。

  「要不要我扶——」

  朱莉話沒說完,一條披風搭在莉莉斯身上。

  莉莉斯還沒回頭,整個人就連帶披風被橫抱起來。
Chapter 30

  

  因為動作太突然太快速,莉莉斯甚至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見咚的一聲,高跟鞋掉在地上。
  那個人立刻就開始往前面走。

  「等等……」莉莉斯回頭,正準備面對一張陌生的慈善面孔,結果看到的卻是一張精緻漂亮討打的笑臉,「米蘭?怎麼你會……」

  米蘭親了她的唇一下:
  「我想你了,所以回來了。」

  「你……想我了?」

  「對呀,你有沒有想我?」

  看到這個平時就很甜的米蘭一下變得更甜了,莉莉斯有些受不了。想了很久,知道不能露底也不能拆他的台,才給出了一個官方答案:

  「我夢到你了。」

  這個是事實。

  「真的?你夢到什麼了?」

  「忘記了。不是好事。」

  實際她夢到米蘭和她在一個豪華的城堡外約會,城堡外的視野相當漂亮。可惜她放了米蘭兩個小時鴿子,最後米蘭爆發,一個人跑了。她再找到他的時候,他用最惡毒的口吻說他一輩子都不要再和她說話。最奇怪的是,在夢裡,他們像是認識了很久,還熟得不得了。

  實在是很奇怪的事。

  「你只夢到我?我一直在想你。」米蘭一臉怨懟,「我所得到的一切……就是一個噩夢?」
  雖然米蘭平時表現得很純真,但是當他真的說到這種話的時候,所有人還是無法控制地震驚一下。

  莉莉斯只能笑。

  米蘭繼續往前走。
  「等等。」莉莉斯拽了拽他的領子,「我的鞋。」

  米蘭橫她一眼,倒回去,蹲下來。莉莉斯伸手撿起來。米蘭抱著她走到檔頭正中心的位置,然後坐下來,替她把高跟鞋穿上。莉莉斯抱住米蘭的脖子,小聲說:

  「你在做什麼?」

  「幫你了。」米蘭壓低聲音說,「我為了你犧牲了自己的名節,你應該感謝我的。」
  「是,是,謝謝。」莉莉斯無奈,「不過你回來得真及時。」

  「我本來是打算晚點回來的,是路易斯伯爵回去以後聽說那些消息,叫人趕去通知我的。這事我們晚點處理,現在先演好戲。」

  「慢著,我會不會太重?」

  「你是在鄙視我,還是在鄙視你自己?」

  莉莉斯點點頭,很自然地放鬆了,軟軟地纏在米蘭身上:

  「你那邊怎麼樣了?」

  「先別問我的事,你這裡怎麼樣了?」

  莉莉斯抬頭,眼眶微微濕潤:「我很好,一點事也沒有。」說完,眼淚唰地掉下來。
  「莉莉,告訴我,誰欺負你了?」米蘭在她耳邊低聲說,「你不當演員可惜了。」
  「謝謝。」說完莉莉斯聲音放大些,「以後再說吧。現在這樣……我已經很開心了。」
  「陛下……打擾一下,你們這是……」終於有人插話了。

  「哦,我出去太急,都忘記說了,我和莉莉在一起了。」米蘭摟緊莉莉斯,「我們,嗯,已經完成儀式了。」

  所有人驚訝加啞然。只有朱莉還站在原地,沒有轉過來。

  米蘭立刻又在莉莉斯耳邊補充:「就是情人之間第一次血交和做愛。」

  莉莉斯有些不甘心。這樣下去,沒人敢要她了。但是她還是輕輕靠在米蘭頸間,一臉幸福地說:
  「為了他,吃再多苦都是值得的……他是最偉大的男人,也是我最愛的男人。」
  米蘭笑:「大家不用管我們,請繼續用餐。」

  朱莉衝出門去了。

  然後莉莉斯發現一件神奇的事——有什麼東西頂著她。

  她往下看看,再抬頭看看米蘭。

  米蘭沒有反應。

  莉莉斯用手肘撞撞他,他低頭笑:「怎麼了?」

  莉莉斯看看下面:「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莉莉斯在餐桌底下輕輕碰了一下他的那裡:「我是說這個。」

  米蘭低頭,瞇著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笑:「別碰他,他害羞。」

  莉莉斯面無表情:「他在動。」

  米蘭眨眨眼睛,特別天真:「他喜歡動。」

  就好像「他」和他完全沒有關係。

  莉莉斯也沒多說什麼。她可憐的鴕鳥毛被拔了,兩個人又以這種姿勢坐在一起,為難他了。
  

  用完餐以後,其他人還在喝酒跳舞。米蘭把莉莉斯先送回房間,一下就把她扔到床上,像扔掉什麼病毒。

  莉莉斯揉揉腰,長腿慢慢收起來:「溫柔點。」

  「我有的時候懷疑你是故意的。」

  「什麼?」

  米蘭重呼吸幾次,脫掉外套,扔在一邊,又補充一句:「我晚些來跟你說。」
  「不要晚些。明天吧。」

  「好,明天。」

  米蘭剛一走出去,莉莉斯就坐起來,翻梳妝櫃。沒多久她拿出幾瓶指甲油,把指甲一顆顆都刷成紅色,晶亮晶亮的就像剛將伸入血中泡過一樣。

  那個照片裡,酒杯會反光。相機很大,是藏不住的。拿著相機的手上,掛著一個銀色的蝙蝠手鐲。

  男人總是憐香惜玉的。女人卻不會。

  她彈彈指甲,在鏡子上劃了幾下,未干的指甲油在鏡子上寫出了一個名字,就像由血寫出一般:
  朱莉。

  鏡中的女人在這個名字後嬌笑,眼睛細長,妖艷得不似真實。

  

  Chapter 31

  

  與此同時,朱莉又一次回到了大廳裡,一幫女士正聊得不亦樂乎:

  「沒想到莉莉斯小姐和陛下真的成了。」

  「是啊,他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我都不知道。」

  「這是政治聯姻吧。」

  「但是瞧瞧陛下看莉莉斯小姐的眼神,不大像裝出來的。以我的直覺看來,他們互相喜歡。」
  「這麼說來,那些謠言都是假的了?莉莉斯小姐不是很冤枉……」

  「無論莉莉斯怎麼做,都改不了她變放蕩的事實!」朱莉終於沉不住氣,站出來說,「你們忘記了,陛下當時為了魔黨的那個移動陰戶傷了自己的子民,現在莉莉斯為了吸引他,刻意模仿她,你們還覺得她是對的了?可憐的陛下……」

  所有人都沉默了。

  「她自從回來以後整個人就變了很多。說是去尋找聖器,實際是去了特娜,去學來了一口做作的撒霸特貴族音,還把那邊的風俗全部帶過來了,連穿衣服都是……」

  突然有人打斷:

  「我覺得她這樣挺好看的。」

  說話的人是拉蜜亞。她坐在椅子上,撥弄著食指上的骷髏戒指:「性感而不艷俗,風情萬種——以前的她,還真把自己當女神了,連血宴都不敢參加。」

  女士們安靜了一陣,忽然有人說:「拉蜜亞小姐,你不是一直不喜歡她麼。」
  「我討厭聰明的人,但是我喜歡聰明的女人。就這樣。」拉蜜亞站起來,小小的古銅色的臉揚起來,「有的女人生來就像個白癡。嫉妒別人,就等於承認自己不好。」

  朱莉的拉下臉,臉色很不好看。

  沒過多久,有人通知她,陛下的身體不舒服,讓她過去看看。

  

  寬大的房間內,米蘭正站在吧檯旁給自己調酒。他在取血的時候,看了看那兩個寫有「伊麗莎白?肯特」的空瓶子,伸手欲取,又忍住。

  忽然,有人敲門。

  「請進。」米蘭說。

  「陛下!」朱莉進來,提著一個醫藥箱,朝米蘭快步走來,「陛下旅途辛苦嗎?哪裡不舒服了?」

  「這個我們一會再說吧。我有點事想問你。」

  朱莉剛放下箱子,打開了,手伸到一半停住:「怎麼了?」

  「你在做那些事之前,有沒有想過後果?」

  「什麼呀?」朱莉眨眨眼睛。

  米蘭喝了一口酒,不看她:「你在王宮裡待了這麼多年,也為醫學部做了不少貢獻。按理說,最不該犯法的人就是你,但是你做了。我沒有別的話想說,明天去自首吧。」

  朱莉低著頭,一動不動。

  米蘭也不急,自顧自地喝酒。血和酒的濃度都相當高,液體十分濃稠,在冰藍色的高腳杯裡,就像流動的紅色寶石。

  「陛下,您從來不和別人血交的,您說您對伊麗莎白那樣的女人已經厭煩了,您想找天真可愛的——像安吉爾,像斯蒂芬妮,像漢娜,像羅拉……像我啊。」

  「我不記得我有說過這種話。」

  「您喝醉的時候說的!」朱莉提高音量,「30多年前他們鬧事那一次,您說您為了伊麗莎白丟了太多東西,她卻喜歡笑著看你哭,您說最討厭那樣的妓女——」

  「你住嘴。我從來沒說過伊麗莎白是妓女。」

  「她的放蕩是公認的!我想,如果有一天莉莉斯小姐也說出一生要睡100個男人這樣的話,您就會愛上她了!」

  「莉莉斯不像伊麗莎白。」米蘭放下酒杯,卻緊緊握住杯腳,「我叫你來,就是讓你去自首的。你可以回去了。」

  「陛下,您為什麼從來不看看真心對待您的人呢?」

  朱莉繞過吧檯,走到他的面前。她的個子很小,總是需要仰望他。她的頭髮很多,棕色的,瀑布一般落下,幾乎將她整個背面都蓋住。她摟住米蘭的腰,啜泣道:

  「即便您是復生血族……我也依然愛您啊。」

  米蘭愣了愣,突然像想起什麼:「我今天不想說了。」

  「陛下,我是專門選沒有拍到您血液的照片發佈出去。」朱莉摟得更緊了些,「如果卡瑪利拉的子民們都知道他們的統治者身上流著紫紅色的血,他們會怎麼想?」

  米蘭沒有說話。

  朱莉伸出一隻手,慢慢繞著米蘭的身體,游到他的領口,解開他的扣子:「陛下……」
  米蘭將她猛地推開:

  「滾出去!」

  朱莉踉踉蹌蹌後退幾步,幾乎摔倒在地。她理了理衣服,一臉羞憤地說:「如果您要讓全天下人都知道,就試著懲罰我吧!」

  她快步走出門去。

  米蘭又看了一眼那兩個杯子,重重地將高腳杯摔出去。

  

  朱莉剛一走到門口就被人摀住了眼口,拖走了。她只聽到一個熟悉嬌媚的聲音在緩緩說道:
  「朱莉,怎麼可以威脅米蘭呢?」

  朱莉渾身都冷下來了:「你……你要做什麼?」

  「把米蘭激怒了,他會殺了你。我可不想殺你。」莉莉斯笑了,「死了多沒意思。」
  

  Chapter 32

  

  朱莉再一次見到光明,人已經被拖到地下室了。

  燈光昏暗,她的四肢被綁得很緊,無法掙脫。她周圍站了很多人,每個人都是臉色蒼白,面無表情。而她正對的女人,正坐在椅子上,敲著二郎腿,拿出一個指甲挫,藉著昏黃的燈光我磨指甲。
  「好了,現在我有一些問題要問你,都給我認真回答了。」

  朱莉沒說話。

  「先告訴我,血族的聖器有什麼用?」莉莉斯自顧自地磨指甲,末了,還彈一下。
  朱莉還是不說話。

  僅過了大概10秒鐘時間,莉莉斯就將手中的指甲挫朝朱莉扔去。朱莉慘叫一聲,猛地側過頭,但一條長長的紅色口子已經在臉上裂開,鮮血順著傷口流下來。

  「原來你也不過是一個新生血族。」莉莉斯笑了,「這樣你也敢種族歧視?」
  朱莉看到地上的血,沒多久,就開始哀嚎。

  「給我閉嘴。」莉莉斯斷然道,「回答我的話!」

  「打……打仗,」朱莉渾身發抖,「聽說現在魔黨也在收集聖器,誰得到的多,誰就會是贏家。而且,有人傳聞說……一旦收集到十三個聖器,神命就會逆轉……」

  「然後?」

  「父帝將會歸來。」

  「你是說該隱?」

  「是的。」
  「該隱回來會怎樣?」

  「所有氏族將會大融合,血族將會統一。父帝將會完成他離開前的計劃,將血族大陸變成一個沒有種族沒有階級的世界。」

  「然後?」

  「這樣會影響到面前政權上的很多重要人物。不管是密黨的還是魔黨的。」
  「該隱一個人能做的到麼?」

  朱莉吐了一口氣:「沒有他,就沒有血族,你說呢?」

  「所以現在兩個盟派都在努力爭奪聖器,但是卻不會打算完全擁有聖器,是麼?」
  「是。不論是陛下,還是德古拉,伊麗莎白,弗朗西斯,或是任何一個貴族,都不會希望他們的地位受到影響。況且,父帝已經消失太久,記載他的書,最少都是一千年一千出版的,就算他回來,也不一定能管理好現在的社會。再說,這也只是傳說而已,有點腦子的人都會知道,聖器是該隱製造留下的,他自己製造的東西,怎麼可以讓他回來?他已經消失了,徹底消失了。」
  所以,莉莉斯出去尋找聖器,米蘭才會阻止她,自己卻偷偷尋找別的?
  她肯定想要集齊所有的聖器,找回該隱。畢竟莉莉斯給了該隱一切,說不定他回來了,她的力量也會跟著回來。

  那她的撒霸特口音也說得過去。要找回別的,肯定要去魔黨的地盤看看,她花了大量的時間待在那邊,肯定會染上那邊的口音。

  莉莉斯想了想,又說:

  「他為什麼會消失?」
  「不知道,歷史書上都沒有寫。寫過的,都被毀了。」

  「那你也不知道該隱是什麼樣子的?」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肯定是長頭髮。」

  「為什麼?」

  「因為他是這世界上第三個人類,亞當和夏娃頭髮都是拖到地上那麼長。」
  莉莉斯呵呵笑了兩聲,蹲在朱莉的面前,一隻手放在朱莉的臉頰上,慢慢撫摸:
  「說得好……我本來準備先把你的臉劃花,再把我所有的指甲挫都插到傷口裡,還有你的指甲與肉之間……現在想想,你也不容易,就算了吧。」

  莉莉斯的手非常美麗,朱莉臉上的皮膚非常細嫩,跟她的手一比,都成了乾枯的麵團。而那五片指甲,卻紅得有些駭人。她的指甲慢慢陷入朱莉的傷口,用力往裡面一掐,順著傷口拉下來,把傷口拉得更長更深。

  朱莉撕心裂肺地慘叫。

  鮮血大量流出,染紅了她的臉頰,染紅了莉莉斯的手。

  莉莉斯含住自己的手指。

  「但是我也不能直接殺了你。死了以後你就體會不到男人的樂趣了。對了,你很懂醫學研究,種族研究——」她伸出舌來,舔掉那些鮮血,「把她嘴巴堵上,給我丟到復生血族的男牢房裡去。」
  

  兩個小時以後,莉莉斯消滅掉所有證據,回房間泡了個澡後,軟軟躺在床上。
  外面夜黑風高,無星無月。據說那個牢房在萊溫的西北部,相當偏遠。裡面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很多天沒有喝血,沒有做愛的,非常淒涼。

  莉莉斯笑了笑,搬來通訊架,把最黑的那一顆珠子放上去。然後她理了理頭髮,很快看到米蘭穿著睡衣,靠在床上的樣子。

  莉莉斯放輕了聲音,溫柔地說:
  「米蘭,你睡了嗎?」

  「還沒呢。」米蘭眼睛彎成一條縫,剛才一臉陰霾的樣子早已消失不見,「我剛才一直在喝酒,喝得頭暈暈的,有點無聊,呵呵。」

  「我一直睡不著……」

  米蘭靠近些,擔心地說:「還在想那件事麼?」

  「我覺得不是,但是……」莉莉斯咬咬唇,「我很怕,現在都不敢一個人睡了。」
Chapter 33

  

  米蘭像是一下來了精神,坐起來,靠近架子,斜著眼睛看她:「莉莉,你真下流。」
  莉莉斯眨眨眼,嘴角揚起:「我不知道我說錯了什麼話。」

  米蘭依然斜著眼,眼睛還瞇成一條縫:「說老實話,你對每個男人都這樣說嗎?」
  他就差沒有拿筆在臉上寫上幾個大字:我不信任你。

  「我說了什麼話?我只說我不敢一個人睡而已。」

  「好吧……」米蘭歎了一口氣,「我就不多想了。是我過去,還是你過來?」
  「什麼意思?」

  米蘭看著莉莉斯,眼睛又瞇成一條縫了。

  莉莉斯又眨眨眼:「為什麼你要過來,或者我過去?」

  「算了。」米蘭倒在床上,從架子的幻影上,已經看不到人了。

  「好了,別鬧小孩子脾氣,剛我和你開玩笑的。」

  沒有回答。

  「米蘭,你真生氣了?」

  「米蘭?」

  「你再不說話,我就拔石了。」

  米蘭這才飛速坐起來,一臉怨氣地看著她:「半夜三更穿成那樣跟一個男人說『我不敢一個人睡』,然後再裝什麼都不知道!」

  「好好,我的錯。」莉莉斯靠近架子,輕輕甩了一下劉海,朝他微笑,「不要生我的氣。」
  「我沒有生你的氣!」米蘭也靠近了些,瞳仁在燈光下深藍如海,美麗非凡,「我只是……嗯,只是……」

  「只是覺得被人欺負很不高興,是不是?」

  「不是,我出去了幾天……」米蘭抬起頭,動也不動地凝視她,「有點想你了。」
  「我也挺想你的。」

  「真的?」

  「真的。」

  米蘭笑了,微微縮起脖子,綿綿軟軟的白色睡衣把他襯得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扯了一個枕頭抱在懷裡,然後又用被子將整個人包裹起來。

  「你在做什麼?」

  米蘭根本沒有理她,還在掙扎於裹被子的事業中。

  最後他終於將自己包好了,於是一個大棉團中就只剩下一顆腦袋。

  莉莉斯忍了許久才只是噗哧笑了一下:「很冷麼?」

  「一隻龜。」

  米蘭在白天和晚上的差別真的太的。如果他這個樣子的照片被發佈出去,恐怕會比他流紫紅血的照片還令人驚訝。

  「為什麼要變成龜?」

  「因為你好可怕。我跑不了,只有縮到殼裡去。」

  「我怎麼可怕了?」說到這,莉莉斯忽然想起該聯繫某個公爵,於是說,「不好意思,我剛調了一點飲料,忘記拿了,我現在過去拿,一會找你。」

  「好。」

  莉莉斯換了珠子,不幸的是,女人的話是多的。一到半夜,話就更多了。她聊了一個小時才停下來。停下來的原因還是因為那個公爵問了敏感的問題:

  「莉莉斯小姐,恕我直言,我認為一位女士在這個時候找一個男人聊天,不會是單純地想要交朋友而已。上一次我提出和您一起去劇院,您也沒有拒絕。以我看來,看戲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約會了。」

  莉莉斯微笑:「這個,我沒法給你解釋。」

  「如果是換做以前,我是不會介意的。但是,您和陛下的事……我希望我能把自己放在正確的位置上。」

  「我知道了。其他的我不能多說,但是陛下的事,我也只能給你一點提示——畢竟這是他的私事。」

  「好的。」

  「他不喜歡女人。」

  「……噢,原來是這樣。」

  「你知道,性取向是個人的事。但是陛下並不希望別人知道。而且,這一回是有人陷害我,他才出來幫我的。」

  「那,你們在血宴上……」

  「那是喝醉了。我知道他不喜歡女人,我又不像男人,我們之間完全沒有吸引力,又是好朋友,事後也不尷尬。」

  「我懂了。」

  解決這個公爵的事以後,莉莉斯立刻飛速換到了米蘭那邊,米蘭已經沒反應了。她猜他是睡著了,於是又聯繫了另外幾個人,把一個星期每一天晚上的約會行程都安排好了,才安心睡覺。
  對於所有人關於米蘭的疑問,她都是用相同的借口敷衍過去,效果百分百靈驗。
  既然是同性戀,那睡在一起,都不會有人在意。

  

  莉莉斯剛才完全睡熟,忽然有東西打到她的窗口上。她坐起來,揉揉眼睛,發現窗前什麼都沒有,於是繼續倒下去睡覺。

  沒過多久,窗口又響了一下。

  莉莉斯無視了。

  很快,窗戶被打開了。

  莉莉斯倏然坐起來,有些擔心地看向窗外。

  外面除了滿城月光,就只剩下了灌木叢,以及遠處的尖頂建築黑影。

  她慢慢坐起來,走到窗邊去,小心翼翼地伸手將窗戶關上。

  忽然,一個東西躥到了她的面前。對她來說,那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
  蝙蝠。

  她摀住臉,快速後退,不敢發出聲音。

  那只蝙蝠似乎也明白她害怕,只停在原地,用一雙淡紫色的眼睛看著她:
  「別害怕,是我。」

  「你離我遠一點,不准進來——你是誰?」

  「我是威廉,你知道我麼?」它的眼睛顏色很淺,莉莉斯從來沒在現實中見過這麼淺的眼珠子,更沒見過這麼淺的紫色瞳孔。

  「不知道。」

  「那德古拉伯爵你認識麼?」

  「認識。」

  「他長什麼樣子的?」

  「不知道。」

  「……我也不算白來對不對?最起碼我知道你都不知道。」蝙蝠雙眼半睜,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我果然很會自我安慰……回去以後,弗朗西斯一定會笑死我。」

  蝙蝠說完,撲撲翅膀飛了。

  

  Chapter 34

  

  蝙蝠離開以後,莉莉斯一直不舒服了好一陣子。她討厭蝙蝠,討厭到了連翻翻字典查一下「威廉」的慾望都沒有。

  從第二天起,莉莉斯開始了新的工作生活。雖然米蘭說過如果她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去問他,但是她還是選擇一個待在辦公室裡埋頭苦幹。作為一個盟派的領頭人物,莉莉斯的最大工作是代表密黨進行外交訪問,與中立黨以及非萊溫地區的密黨親王進行交涉,與他們取得密切聯繫。
  事實說明了失去記憶的她形象大轉,不再適合做這份工作。於是她得進行另兩項重要的工作:
  一是批閱公文。以前的她每天最少要花三個小時以上的時間來批閱高層議會等提交的公文,而自從她回來以後,她花的時間比以前多了很多。

  二是完成禮儀與象徵性的工作。在年初宣讀卡瑪利拉政府的施政計劃——雖然這個計劃是由米蘭以及王宮大臣編撰修改完成的。

  也就是說,莉莉斯手中握著實權,自己卻多半不會控制。

  而對她來說,單單是批閱公文這一點都是一種極限挑戰。她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完成了工作,回到房間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人累得幾乎虛脫。

  但是她沒有忘記和別人的約會。她腦中一片空白,翻了翻自己的行程本,找到了當日的約會,是晚上九點,在一家懷舊風格的鋼琴血飲廳,約會對象是一位年輕的伯爵。

  她按字母表將所有的人名分開,做成詞典的形式,這樣也比較容易翻看。她很快找到了子爵的名字,上面寫著:

  克萊夫?文森特?古登:D。1544。6』3。萊溫。黑。深紅。伯爵。內閣。血宴。新生。

  每個人的名字都是以這種形式寫上的。他的名字以後,第一個代表的是兩個人發展的程度——A表示牽手,B表示擁抱,C表示接吻,D表示吸血,E表示愛撫,F表示血交或性交,G表示血交加性交。第二個是他的出生年。第三個是他的身高。第四個是他的出生地點。第五個是他的頭髮顏色。第六個是他的眼睛顏色。第七個是他的爵位。第八個是他的工作。第九個是認識地點或場合。最後一個是他的種族。

  之後還有一個附註,內容可以是「養了兩隻蝙蝠,一隻叫香蕉,一隻叫蘋果」,也可以是「有嚴重的戀母情節」,也可以是「從來不和布魯赫女人約會」……

  這樣一來,她就不會把人弄混了。

  她看看時間,還有三個小時時間。她可以先睡半個小時,然後再起來準備動身。
  結果這一睡,就睡去了兩個半小時。

  這個伯爵怎麼說也是一個難得的好料,她不能就這麼放了。她趕忙用通訊架聯繫他。結果對方說正準備出發。她讓他直接到王宮裡和她見面,這樣比較簡單。好在他是伯爵,隨時可以進出王宮,很輕鬆就答應了。不過他說,要一個小時以後才能到。

  莉莉斯立刻動身開始收拾打扮。半個小時以後一切搞定。

  她閒得無聊,於是開始呼叫米蘭。

  「晚上好,我的莉莉斯小姐。」架子那邊的米蘭正裝還沒換下,一臉笑意。
  「晚上好。今天過得如何?」

  米蘭扁扁嘴:「吧啦。」

  「吧啦?」

  「你呢?忙了一天,我打賭你一定很累。」

  「是呀,我今天都打算早一點睡覺,明天還要繼續忙呢。」

  「我都說了,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來問我。」

  「我都懂,又不難。就是比較浪費時間而已。」

  「浪費時間?」米蘭搖搖頭,「莉莉,你每年只要做這點工作,就可以拿到2,000萬伯,十年內你就可以把整個布魯赫血製品公私買下來,你居然說是浪費時間。」

  「2,000萬伯?那是什麼概念?」

  米蘭沉默了許久,才忍不住露出笑意:「傻女孩。」

  莉莉斯還是一臉茫然。

  忽然,有人敲門。

  莉莉斯心中一凜,莫非約會對方提前來了?

  「對了,我剛調好了飲料,忘記拿了。我兩分鐘回來。」

  「……你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了麼?」

  「可愛的米蘭,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說完,莉莉斯對著架子親了一下,飛速拔掉了寶石。
  

  Chapter 35

  

  莉莉斯打開門,原來是侍女。

  侍女遞來了一封信:「莉莉斯小姐,這是剛才送來的。」

  她拆開看,上面寫著:

  莉莉斯小姐:

  您這最近過得如何?我一直聽你的話,在等您。只要您不忘記我,我就不會再打擾您了。
  特倫斯

  最後還附加了一個笑臉。

  

  莉莉斯嘴角微微揚起,飛速趕回通訊架旁邊,放了米蘭的寶石。

  米蘭又一次斜著眼睛看她:「飲料拿回來了?」

  「喝完了。」莉莉斯笑笑,把那封信塞到抽屜裡,「你這個星期怎麼安排的?」
  「週五之前還是一樣的,週六我們會去找一個工具,來尋找魔鐲。」
  「那是聖器之一麼?」

  「是的。魔鐲的具體位置還不清楚,但是我們能確定它在歐洲這一塊。因為那邊鬧瘟疫,肯定是它造成的。到時候你要跟我一起去麼?」

  「我……暫時還不知道。」

  「這個取決於你,星期五給我答案吧。」

  「好。你現在不堅持了?」

  「我看你現在又忙又累,如果勉強讓你去,怕你哭起來我受不了。」米蘭端著一杯咖啡,一邊淡淡說著,一邊靠在床頭翻書。

  「米蘭。」

  「我在。」

  「你真的對我很好。」莉莉斯笑得眼睛都快沒了,「我喜歡你這樣。」

  米蘭轉過頭,也笑了:「我喜歡你喜歡我這樣。」結果話還沒說到一半,頭又轉回去了。
  燈光下,他的睫毛又黑又亮,長長的像兩片小扇子,稍微眨幾下眼睛就會被蓋住。他平時裝可愛裝得很厲害——這樣的人,往往很自戀,自認為全天下的人都喜歡他。但是這一刻,莉莉斯明顯感覺到不同。因為他有些緊張。

  這樣的人,多少都會缺乏些安全感。

  隔了一會,米蘭忽然合上書,看著別處:「莉莉……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很厲害。」莉莉斯無比堅定地說,「你沒聽別人說麼,你是血族歷史上最優秀的帝王。」
  「我不是說這個。」米蘭頓了頓,「我是說,我這個人怎麼樣……我是說,你怎麼看我?」
  「我覺得你是最棒的。」

  米蘭略有些驚訝,抬眼看著她:「哪方面?」

  「所有方面。」

  「騙人鼻子會變長。」

  「我沒有騙你。你看我像騙你嗎?我不管別人怎麼看,你無論什麼方面對我來說,都是最棒的。就這樣。」

  許久,米蘭才輕輕笑了:「謝謝。」

  明顯這小子不信他的話。說實在的男人一生追求的東西也就三樣:事業,金錢,女人。他缺了哪一項?她實在不明白他怎麼會不自信。

  最後他說謝謝的時候,她心理突然難過得不得了。

  她不明白,也不想多問,只好轉移話題:「好吧,你怎麼看我?」

  「這樣的問題,還需要我來回答麼。」

  「當然。」

  「在你回來之前,所有人都覺得你漂亮高貴,不少男人都覺得你有吸引力。」
  「在我回來之後,我就不好看了?」莉莉斯有些不悅,「記住了——我什麼時候都好看!」
  「不是的。我是說,在你回來以後,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愛上你了,在圍著你轉。」米蘭的眼睛湛藍明亮,卻扁了嘴,無限委屈地說,「然後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莉莉斯忽然有一種錯覺。

  這個跟她說話的人不是卡瑪利拉的帝王,而是一隻小白綿羊。小綿羊在她腿邊瑟瑟發抖,似乎輕輕一提,它就會在半空中旋轉。一扔,它就被甩到角落裡去了。

  她知道不該相信他,但是還是忍不住心軟。

  就在她開口說話前,忽然門有一次響了。莉莉斯斷定這一回是真的,於是飛速理了理頭髮,對米蘭說:

  「我剛才才想起來,我喝完飲料以後又調了一杯,現在我過去拿,回來可能會比較晚,也該睡了。我明天和你說吧。」

  米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明天你要調幾次?」

  「不知道。可能兩三次吧。」

  「……」

  

  等伯爵來了以後,莉莉斯自然聊得開心。不幸的是,米蘭深藍色的大眼睛總是會莫名其妙跳到她的腦海。她覺得是時候跟米蘭保持距離了。

  然後第二天她沒有和米蘭說話。

  第三天,為了讓自己更累一點,她去參加了血宴。那一天米蘭沒去,她要來了更多的人的寶石,但是在走到城堡四樓的時候,她就匆匆下來了。

  第四天她刻意回來很晚,結果夢到了他。

  第五天是星期五,她約會回來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她翻來覆去睡不著,也不怕半夜三更打擾別人,就把米蘭的寶石放上了架。

  那邊沒有反應。

  她料想米蘭是睡覺了,裹在被子裡繼續失眠。

  沒過多久,有人敲門。

  她在被子裡有氣無力地說:「進來。」

  敲門聲在持續。

  「進來,門沒鎖。」

  敲門聲還在持續。

  她歎了一聲,光腳下床,連睡裙的吊帶都懶得掛好,就磨磨蹭蹭走到門口,一臉不耐煩地開了門:「大半夜的,又——」

  她啞然。

  站在門口的,是同樣穿著睡衣的米蘭。他頭髮亂蓬蓬的,精神卻特別好。
  「你怎麼過來了?」

  「你剛不是找我麼?」

  「我就是隨便找你聊聊,沒什麼特別的事。」她連忙理了理睡裙。

  米蘭看了她片刻,雙手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到門上,吻上去。

  整個宮殿的走廊都在迴盪著門撞上牆的響聲。

  他一隻手依然握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摟緊她的腰,一反常態,相當粗魯地親吻她。
  她因為太過震驚,而不知道如何回應。

  走廊上一片黑暗。

  很久,很久……

  他慢慢鬆開她。

  臥室裡的一點燈光,照上米蘭略顯慵懶的眼:
  「莉莉,明天記得來。」他在她耳邊說著話,就連呼吸都清晰得讓人心跳,「不然我吸乾你的血。」
Chapter 36

  

  莉莉斯非常不高興,雖然她有點高興。

  她原本就沒有打算和米蘭去尋找什麼聖器,一來是因為她幫不上什麼忙,二來是因為這種事她覺得很無聊。她原本和特倫斯約好要出去玩一天,結果就這麼給推掉了。她從來沒有想過,也不打算想——有那麼一天,她因為工作推掉了享樂。

  而且,最倒霉的是,她必須在九點之前起來,在天黑之前穿過三個大城,趕到蝙蝠森林找東西。
  不高興的原因有一大堆。但是,高興的原因,她是想都不願意想。

  

  第二天她難得起床了,米蘭已經在宮殿的馬車前等她。

  兩個人見了面,一個人看王宮裡面,一個人看馬車裡面,問過早以後,快速上了馬車。
  「你吃了早餐沒?」米蘭漫不經心問道。

  「還沒。你呢?」

  「也沒,我這裡有——」

  話未說完,突然一個人從王宮門外跑過來:「陛下,等等!」

  來人是拉蜜亞。她提著裙子,飛速跑到米蘭面前:「莉莉斯也在?陛下,你們去哪裡?」
  「去蝙蝠森林。」

  「啊,那你們會不會經過艾瑞爾城?」

  米蘭說:「不會。」

  莉莉斯說:「會。」

  「到底會不會?」

  米蘭想了想說:「或許會吧……如果你想去的話。」

  「我有急事要過去,剛好我的所有馬車都借給別人了。」拉蜜亞上車,還順便帶上幾個僕人,「你們載我一程吧。」

  「沒問題,反正不遠。」米蘭說完,偷偷地,怨懟地看了一眼莉莉斯。

  「你們去蝙蝠森林做什麼?」

  米蘭說:「找東西。」

  「為什麼不帶人?就你們兩個?」

  莉莉斯也一臉疑問地看著米蘭。

  米蘭沒回答。

  

  兩個小時以後。

  「我肚子很餓。」拉蜜亞忽然說,「你們吃早餐了嗎?」

  「還沒呢。我也有點餓了。」

  「剛好前面有一家小鎮,我們可以停下來,去買幾盒血。」
  米蘭說:「拉蜜亞,還有半個小時就會到艾瑞爾了,我們再堅持一段吧。」
  「陛下,那還有半個小時……買血只要一分鐘而已。」

  「對啊,我也很餓了。」

  米蘭只好點頭。

  車停在小鎮旁邊,拉蜜亞讓僕人去買了三盒血。米蘭看看小鎮,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說話:
  「我這裡有蛋糕,如果你餓了,可以吃一點。」

  「謝謝。那個我們可以過一會再吃。我現在想喝點血……我覺得渾身沒有力氣。」莉莉斯撕掉包裝,將血倒入杯中,咕嚕咕嚕喝起來。

  「蛋糕?我喜歡蛋糕!」拉蜜亞興奮起來,「請給我一點吧。」

  米蘭頓了頓,從後面拿出一個黑色的鐵盒,然後將盒蓋打開。拉蜜亞靠過去,臉上的興奮退了一些:

  「這……看上去好像……不大耐吃。」

  米蘭從盒子旁邊拿出一把刀,切下一小塊,自己吃了一口。拉蜜亞看著他吃,臉都皺起來了:「好吃嗎?」

  米蘭沒有說話,繼續吃下第二口。

  莉莉斯也湊過去,看那個蛋糕:「咦,好漂亮。」

  蛋糕是紫紅色的,做的不是特別精緻,但是上面撒滿了彩色的小糖粒,還塗有奶油,非常可愛,一看就知道是精心製作的。

  「莉莉,它是紫紅色的!」

  「是,所以我才說它漂亮。」

  「可是,你覺得紫紅色的蛋糕會好吃嗎?」

  「怎麼不會了?」莉莉斯睜大眼睛,看著米蘭,就差沒說「我想吃」了。
  拉蜜亞說:「陛下,給我嘗嘗可以嗎?」

  米蘭猶豫了一下,給她切了一塊。

  莉莉斯依然看著米蘭。米蘭卻不看她,像是不大情願給別人一樣。直到莉莉斯把他看得頭皮發麻了,他才低聲說:「你要不要嘗一塊?」

  莉莉斯重重點頭。

  米蘭剛把蛋糕給莉莉斯,拉蜜亞就驚歎道:「好吃!裡面還加了血的,好好吃!」
  米蘭吃了一口,不看她們:「一般。」

  莉莉斯也吃了一口。

  蛋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膩,裡面加了些許巧克力和血,特別對女孩子的味。
  莉莉斯睜大眼睛說:「真的很好吃。」

  米蘭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蛋糕,欲言又止。

  莉莉斯津津有味地吃著,笑瞇瞇地問:「米蘭,這是你做的嗎?」

  「嗯。」

  「這是陛下做的?」拉蜜亞吞了口唾沫,「天,我居然就這麼把它吞下去了……我怎麼就把它給吃了?」

  米蘭看看蛋糕,想了想說: 「我試圖把它做成粉紅色的,但是……效果好像不是很好。」
  拉蜜亞說:「為什麼想做成粉紅色?」

  莉莉斯恍然大悟。

  這是多久以前的對話?她都幾乎忘乾淨了。

  她當時不過是開玩笑而已……

  忽然覺得感動得說不出話,莉莉斯握住米蘭的手說:「米蘭,真的很好吃,剩下的留給我,好吧?」

  米蘭還是面無表情:「看情況吧。」

  拉蜜亞小心翼翼地看了米蘭一眼,低聲說:「陛下好像不是很開心我們吃了他的蛋糕……」
  「他不是不開心。」莉莉斯噗哧笑了一聲,摸了摸米蘭的臉,「他是害羞。」
  話音剛落,米蘭終於忍不住了,抿著嘴,嘴角微微揚起來。

  

  Chapter 37

  

  拉蜜亞睜大眼睛看著米蘭,撐著下巴說:「陛下,您跟以前真的大不一樣了。」
  「有嗎?」米蘭抬頭,彎著眼睛。

  「對,你平時就是這個樣子,裝害羞。但是陛下真害羞的時候,比裝的要可愛一百倍。」
  「我不是裝害羞,我本來就很害羞。」
  在他厚顏無恥地說出這句話之後,莉莉斯假裝欣賞外面的風景,拉蜜亞只好張大口,努力表現出還算適應的模樣。

  十分鐘以後,拉蜜亞忽然冒出一句:

  「你們怎麼了?」

  莉莉斯問:「什麼?」

  米蘭也只是看著她,一臉莫名。

  「我怎麼覺得你們感覺怪怪的?」拉蜜亞看看莉莉斯,又看看米蘭,「為什麼看到對方眼睛的時候都假裝沒看到?吵架了?」

  這下米蘭和莉莉斯都尷尬了。

  莉莉斯清清喉嚨:

  「我不知道,你太敏感了吧。」

  這一回輪到米蘭看外面了。

  

  又過了十分鐘。

  拉蜜亞問:「陛下,您有什麼想要跟莉莉斯說麼?」

  米蘭說:「沒有。」

  莉莉斯一臉莫名地看著米蘭:「怎麼了?」

  米蘭又繼續看外面。

  

  再隔了十分鐘,馬車停在了艾瑞爾城的外沿。外面微微下了些小雨,拉蜜亞提起自己的裙子,帶上僕人離開了。走之前,還不忘記對他們說:

  「你們今天真奇怪。」

  

  她剛一走,氣氛更奇怪了。兩個人分別看著窗子外面,各自心懷鬼胎。馬車一路搖搖晃晃了很久,莉莉斯終於被這種奇怪的沉默弄得受不了了,於是拿起那一盒蛋糕,對米蘭笑笑:
  「我可以再吃一塊麼?」

  「什麼?」

  「我說,我想再吃一塊——可以嗎?」說完,已經塞了一口在嘴裡。
  「不可以。」雖然是這麼說,米蘭的眼中明顯有了笑意。

  「我已經吃了。」莉莉斯嚼到一半,還很沒形象地咂咂嘴,「很好吃。」
  米蘭乜斜她一眼:「我希望你會被它噁心到。」

  莉莉斯又塞了一口在嘴裡,吃得吧唧吧唧響:「好吃,沒你的份。嫉妒我吧。」
  米蘭輕輕笑了一聲,微微彎了食指,勾去她嘴角上的奶油:「傻女孩。」然後把奶油舔乾淨。
  莉莉斯愣了片刻,繼續吃,不過眼睛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飄到了窗外。

  蛋糕做得很大,莉莉斯一口氣吃不完。吃到一半的時候,她把它放在一邊,給米蘭說:「一會提醒我帶回去。」

  米蘭嗯了一聲,看著她不動了。莉莉斯回他一個笑容,然後坐直了身子看向前方。
  馬車搖搖晃晃,天漸漸黑了。不過多久,莉莉斯就覺得有些疲憊,然後靠在窗邊閉目養神。沒過多久,就徹底睡著了。

  雨點滴落在窗上,一絲涼風吹上她的面頰,揚起她的卷髮。深藍色的髮絲在微冷的空氣中飛揚,發亮。米蘭回頭看了她片刻,低聲喚道:「莉莉?」

  確定她是睡著了,他輕手輕腳地摟住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因為溫度低,她的手上是一片雪白,手腕上有細細的藍色血管。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異常冰冷。他往她身上搭了一件披風,順便抱緊她的肩。

  莉莉斯忽然醒了。她微微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依偎在米蘭的頸項間,立刻閉上眼睛。
  窗外的雨依然濛濛下著,細碎到聽不見雨的聲音,看不到雨的垂落。只是窗是透明的,上面不斷附上水珠,像是一顆顆晶瑩的小鑽。世界在雨中模糊,窗外是漫山遍野的麥田,打了補丁一樣的麥田。天空依然是灰濛濛的,沉重得彷彿隨時都會落下。

  卡瑪利拉的氣候不好,這是誰都知道的。尤其是萊溫,即便在莊嚴高貴的建築修飾下,都陰森得像一座死城。

  莉莉斯忽然有些懷念光明——抑或是光明帶給她的感覺。

  此時此刻,她閉上眼睛。第一個出現在她腦海的,居然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坪和麥田。天空是湛藍色的,一眼望去,滿目青山綠林,以及山上一棟棟紅白相間的樓房——一切都乾淨得像是童話世界,而這一切,似乎又未曾出現在她的世界中過。然後,在最高的山上,有一個城堡,城堡外的視野很好,很廣,但是她卻感到害怕。那個城堡,就像一個牢籠,她不想靠近,但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卻將她推過去,撞進去。

  城堡裡是絕望的黑暗。她所能看到的,只有刑具、屍骸與鮮血。

  她攤開手,滿手的鮮血。

  莉莉斯渾身一顫,從夢中驚醒。米蘭拍拍她的肩:「終於醒了?」

  「嗯。」莉莉斯看看外面,天已經全黑了。

  「我們已經到了蝙蝠森林。我看你睡得沉,就沒叫醒你。」

  「已經到了?」莉莉斯看看森林裡面,黑□□的一片,偶爾還能看到一點樹影,忽然縮了縮脖子,「我們一定要進去麼?」

  「你不想進去?」米蘭看看裡面,跳下車,「你和車伕在這裡等我也可以。」
  莉莉斯看看自己身後,還是一片漆黑。她連忙跳下去:「我跟你一起去。」
  

  Chapter 38

  

  蝙蝠森林其實是一個枯樹森林。這個森林裡的樹就像吸血鬼一樣,永遠不死,但是也永遠沒有生命。它們只有枝椏,沒有葉片,而且枝椏還都是乾枯的,像一隻隻老婦的手,瘦得如同皮包骨,還凹凸不平,以詭異的姿態抓破夜空。

  森林空蕩蕩的,除了枯樹什麼也沒有。而這種寂靜的空,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背後偷偷監視著他們。
  莉莉斯剛走兩步,就衝過去抓住米蘭的手。

  米蘭反手握緊她,拍拍她的肩,繼續往前走。

  結果兩人剛走了兩步,莉莉斯就站住腳。

  她後悔了。她應該留在外面不跟他進來。因為她看到了整個樹林的樹梢上倒掛著她最討厭的東西——蝙蝠。

  她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蝙蝠。她也沒想到,蝙蝠森林的命名來由真的是因為這裡有太多蝙蝠。

  也就在她後悔的一瞬間,無數蝙蝠被驚動,鋪天蓋地地朝他們撲過來。

  莉莉斯尖叫一聲,抱住米蘭的腰。

  米蘭也抱緊她,不緊不慢地用披風將她裹在懷中,然後倏然抬頭——

  他露出尖牙,眼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

  然後,非常離奇的事發生了——所有的蝙蝠都吱吱叫了一聲,飛速逃竄,躲回了原位。
  隔了很久,莉莉斯才敢抬頭:「剛才怎麼了?」

  米蘭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繼續往前走。

  森林中泛起深紫的霧,處處都是蝙蝠令人厭煩的吱吱聲。而且不時有它們翅膀撲動的聲音,還可以看到幾隻蝙蝠在高空中飛來飛去。

  莉莉斯實在看不下去,最後直接用雙手摟住他的胳膊。

  米蘭眼睛一直看著前面的路,嘴裡唸唸有詞,也不知道在說什麼。雖說如此,他的手一直緊緊抓著莉莉斯。

  大約走了十五分鐘,他們才停下來。

  「蝙蝠和血族,就像人類和狗一樣,是最容易溝通的。」米蘭笑了,「你剛害怕了?」
  莉莉斯又往他懷裡縮了縮:「我很討厭蝙蝠。」

  「我知道大部分女孩子都很討厭蝙蝠,但是能討厭到這種地步的,你還是我認識的第二個。」
  「第一個是拉蜜亞嗎?」

  「不是的。拉蜜亞有蝙蝠過敏症,但是她並不是特別討厭蝙蝠。」米蘭想了想,「……那個人你也不認識。我想你比她還要嚴重很多。」

  莉莉斯原本想多問幾句,但腦中無法控制地浮現出那張畫——深藍色的雨霧中,透明的窗後,金髮的女人站在窗邊,以相當寂寞孤傲的眼神看著外面的世界。

  她已經不是小女孩了。

  有的問題,再是好奇也不該去問。

  「我們現在在這裡做什麼?」

  「這個。」米蘭指了指一顆比較粗大的樹,「還好沒數錯,這是第118棵樹。」
  那棵樹的樹幹上貼著一隻巨大的蝙蝠。莉莉斯看了以後,只覺得渾身上下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她剛後退一步,就看到米蘭對著樹蹲下來,手放在蝙蝠上面。

  「不要摸它——」莉莉斯摀住雙眼。

  很快,她聽到吱嘎的一聲。她偷偷從指縫裡看去,看到米蘭已經握著蝙蝠的腦袋,像開門一樣把它拉開。

  莉莉斯湊近些一看,原來那個是假的。

  蝙蝠後面是一個小樹洞。

  米蘭戴上一雙白手套,在樹洞裡面摸了一下,掏出另一雙黑手套,還有一個像羅盤一樣的東西。
  莉莉斯問:「這個是?」

  米蘭站起來,拿著羅盤在她面前晃了晃:「這個可以找到任何災難的起源點。」
  羅盤裡面有一些血,上面飄浮著一個小小的骷髏頭。他將羅盤放平,骷髏頭就往南部飄去。
  「它指著的方向是魔黨統治區域的北部,那裡現在正在鬧雪災。」

  「那如果同時有很多災難呢?」

  「那它就會指向最嚴重的災難區。」米蘭指了指黑手套,「我現在還不確定魔鐲是否有害,但是戴上這個總是比較好的。」

  「對了,你為什麼要把這些東西藏在這麼偏僻可怕的地方?」

  「因為很酷。」

  莉莉斯看了米蘭一眼:「為什麼酷?」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的後代會來找這些東西。等他們發現了以後,一定會琢磨我為什麼要放在這裡,然後就會有很多荒誕離奇的說法出現——你不覺得這樣很酷嗎?」

  「米蘭,我覺得我還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是密黨的帝王。」

  「我做錯什麼了嗎?」

  莉莉斯看了他許久,無奈地搖頭:「我們趕快回去吧。」

  「你認為這麼晚了,我們還能回去嗎?」

  「什麼?」莉莉斯猛然回頭,「我們要在這裡住一個晚上?」

  米蘭眨著深藍色的大眼睛,無辜地看著她。

  「不可能,總有辦法回去的。和這些東西一起睡……不,我做不到!」

  「騙你的。」

  「……」
 Chapter 39

  

  卡瑪利亞這一塊的天總是黑得特別早。他們離開森林的時候也不過下午三點,已經跟半夜似的了。莉莉斯和米蘭繼續趕路,順便在艾瑞爾城吃了下午飯,還被拉蜜亞又一次逮住,賴著一起回去。等三個人到萊溫的時候,已經快到午夜了。

  莉莉斯赫然想起這是星期六,有血宴。於是匆匆和他們告別,趕忙回房間梳妝打扮。拉蜜亞直歎她精神太好。米蘭直接拿她沒辦法,完全不發表任何意見。

  血宴就是一個給男女勾搭機會的場所。莉莉斯一個晚上又要來了一堆寶石。
  接下來的幾天,她更加忙碌了。白天要審閱公文,偶爾還要在一些大場合或者開幕儀式上露個面,晚上就是無止境地約會。不過不論多忙,每天她都會和米蘭聊天,雖然每次聊天中止的原因總是「飲料沒調好」。次數一多,米蘭也習慣了。

  到星期五的時候,米蘭跟她已經打聽到了瘟疫的具體位置——東普魯士。第二天他們必須去一次人類的世界。

  

  於是莉莉斯又一次早起,到前院和米蘭會合。

  不過這一回人就不少了。

  路易斯伯爵,拉蜜亞,魯斯凡爵士,一堆莉莉斯的追求者們,還有一些她沒見過的,都去了。甚至連剛被加封為子爵的特倫斯也在。

  「彼得,你去看看,大家都到齊了麼?」

  「都在,都在。」彼得語重心長地說,「就是美女不夠多。希望人界的美女會很多。」
  拉蜜亞說:「你就不要再想著去吸血了,小心你也患瘟疫。」

  路易斯伯爵歎息:「死都死了,還能患什麼瘟疫?」

  「死都死了,還想什麼美女?」

  米蘭清清嗓子:「如果人都到齊了,我們現在就走。請諸位都上車。」

  

  經過五個小時的長途跋涉,馬車抵達一個陌生的小鎮中央。小鎮的地面由大塊的石頭鋪成,街道上沒什麼人。
  莉莉斯忍不住低聲問米蘭:「為什麼這些地方都這麼荒涼?」

  「血族的人口數量本來就不多。只是所有人都往萊溫擠去了。」米蘭說完,扶著她下車。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什麼問題了,竟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等所有人都出來,集中在原地了,米蘭說:「現在大家都可以出發了。」
  話音剛落,拉蜜亞身影一閃,第一個消失了。

  路易斯伯爵第二個消失。

  所有人跟著一個個消失。

  忽然拉蜜亞又回來了。她將金髮甩在背後,摀住鼻子,一臉嫌惡地說:「真噁心。」
  很快,她又消失了。

  米蘭握住莉莉斯的手:「我們走吧?」

  「去人界?」

  「對,去東普魯士,哥尼斯堡。」

  「嗯。」

  周圍的景色在迅速變化,只是眨眼的瞬間,兩人就站在了一個城市中。這原本是一個建築華美而熱鬧的城市,但是這一會,滿街都是難以遏止的臭味,鼠蟲無處不在。

  不少人暴屍街頭,壓根就沒有活人。

  一同前來的血族都摀住了口鼻。

  「原來我們和人類不在同一個世界。」

  「不,我們在同一個世界,不過不在同一個空間。」米蘭看看四周,「這裡就是哥尼斯堡了?情況比我想的還糟糕。」

  說完他拿出那個災難羅盤,骷髏飄向西北方向。

  「大家都往那邊走。」

  

  「啊啊啊——吸血鬼!」忽然有個小孩尖叫起來,「媽,救命啊,這裡有吸血鬼!」
  莉莉斯回頭看看那個小孩,再看看米蘭:「我們和他們的長相有什麼區別麼——除了皮膚更白一些?」

  「你的眼睛和頭髮,你覺得像人類麼?」

  「你也不怎麼像,謝謝。」

  「最起碼我沒有紅眼睛。」

  「我的牙齒也沒你的長。」

  「你……你嘲笑我。」米蘭摀住嘴,一臉委屈。

  「沒有,我跟你開玩笑……」

  話未說完,他們身後有一個女子高聲呼喊道:

  「等等——」

  前面的人沒有聽到。米蘭和莉莉斯回頭。

  一個女子提著白色連衣裙,朝他們跑過來。

  已是黃昏時分,夕陽西下。

  她的金髮散開,直而柔順,披落在肩頭,就像要融入最後一縷金色的夕陽。她的皮膚顏色略深,嘴唇顏色卻極淡,這樣的風格他們非常熟悉——即是拉蜜亞的打扮。

  然而,當她真正走近了,卻完全不一樣。

  即便她穿著白色的長裙,即便她打扮如同少女。她的身上,卻散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高貴氣質。
  莉莉斯敢發誓,她從來沒見過這麼淺這麼亮的藍眼睛。淺得如同莉莉斯夢中的天空,抑或是天空在湖水中的倒影。

  一站在這個女子面前,她和米蘭都顯得更加黑暗與邪惡。

  這個女子,真正如同天使一般,乾淨,典雅,不染一絲凡俗。

  美麗二字,已經完全不足以形容她。

  她抓住米蘭的手,抬頭看著他。

  米蘭的眉頭漸漸收緊。他下意識地往後退縮。

  隔了很久,她才失望地垂下頭:「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她轉身走了。

  她的腰很細,不盈一握。

  莉莉斯是見過這個女子的。而更令她確定的是,米蘭握緊了她的手,很緊很緊。
  緊到……像在強忍著極大的痛苦。

  而他們身後,拉蜜亞倒吸了一口氣:

  「為什麼……巴托裡伯爵夫人會在這裡?」

  

  Chapter 40

  

  原來那就是伊麗莎白?巴托裡伯爵夫人。本人比畫像上的要漂亮得多,差別也大得多。
  莉莉斯到現在都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她畫像的感覺。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伊麗莎白透過窗戶看著外面,就像被封鎖在一個不見天日的牢籠,就像因為過度的壓抑而變得瘋狂,而瘋狂的最後終歸平靜。
  而現在看她,似乎很正常。

  她的打扮也不像畫像上那樣妖艷黑暗。

  其實天使的外表更加適合她。

  莉莉斯轉頭看看米蘭,忽然莫名其妙地生氣——他還在看著伊麗莎白,眼神迷茫,像是魂都給人抽了一般。

  那個伊麗莎白,真的有這麼漂亮麼——他甚至不曾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
  莉莉斯強壓住自己想要給他一耳光的慾望,甩掉他的手,跟著拉蜜亞他們走了。
  這個時候,哥尼斯堡的天還是很冷的。

  風沙漸起,視野中是一片荒涼。

  伊麗莎白依然提著裙子,一步步跨過無數具屍首,金髮在風中飛舞。

  她這麼離開以後,就再也沒有回頭。

  米蘭咬緊牙關,閉上眼睛,快速轉過身,背對著她離去的方向。

  其他人都留在原地看著他。只有莉莉斯,已經走到了很遠的地方。

  「她是來找魔鐲的。這裡應該不止她一個人。」米蘭逕自往前走去,「我們得趕快走,在他們之前找到魔鐲。都往那個方向去。」

  所有人應聲往前趕去。

  米蘭看了一眼遠處的莉莉斯,忽然像想起什麼,快步走到她身邊:「莉莉,不要走這麼快,這裡不大安全。」

  涅曼河橫穿過城市,只是河面上都飄有屍首。

  米蘭看著她的眼神和以往一樣,他的臉蛋依然漂亮得讓人掐一把……而她的感覺卻不一樣了。
  她最恨男人在沒斬斷舊情之前就開始跟她曖昧。

  米蘭是很優秀地位很高沒錯,但是她——她的地位同樣崇高。她不需要降低身份來勉強他。
  比他會哄女孩子開心、會調情的男人多了去。她喜歡他的原因很簡單:他很可愛,很真誠,他雖然是血族,雖然有的時候會裝模作樣,但是她一直覺得他純真得如同天使。她在他身上能找到很多男人都沒有的東西。

  但是事實說明了,再青澀的男人還是男人。

  她不過是比較喜歡他而已。要放棄,並不是難事。

  她對他笑笑,偷偷說:「我這是第一次來到人界,很新奇,想到處走走看看。」
  「那這裡不能算真正的人界,畢竟在鬧瘟疫。」米蘭想了想,「我想你可能會喜歡英格蘭,因為那裡氣候很好,多雨多霧,而且沒有太陽,適合血族居住。最重要的是,我有很多朋友都在那裡定居。」

  「沒問題,有空我去看看。」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如果你願意的話。」

  「可以,有空我們一起去。」莉莉斯三兩句敷衍過去,「現在還是先找魔鐲吧。」
  

  羅盤上的骷髏靠西北的程度越來越低,最後漸漸停在偏中央的位置。而所有人站住腳的地方,竟是一片墓地。

  有很多人類正在那裡挖墓。

  魔黨的血族是沒有「避世」戒條的,他們在歐洲肆意橫行,掃蕩了整個大陸。而人類都知道瘟疫的源頭是吸血鬼,所以他們害怕到見了一點和血族有關的東西都要毀滅。這一時又不知道是誰放出的謠言,說挖出墳墓裡的屍體,檢查是否腐爛,如果沒有,那表示這人就是吸血鬼。
  天已暗下來。

  不少墳墓已經被蜘蛛網纏成了個大繭,茸茸的,看的在場女士直打寒戰。
  白色的幽靈呈半透明狀,煙霧一般在空中飄蕩,盤繞在整片墳場。

  而人類看不到這些東西。他們只顧著挖墳,拋出一具具半腐爛或者只有一點腐爛的屍體,一絲不苟地檢查個扁。

  路易斯伯爵看了看那些屍首,意味深長地歎了一口氣:

  「在他們的眼中,我們就是那種爛掉的東西嗎?」

  魯斯凡爵士笑道:「其實他們也沒錯。1/4如果沒人拯救,也就是那種樣子了。」
  另外一個子爵說:「你怎麼可以把1/4算作血族的一員。他們不過是擁有血族權力和部分能力的殭屍。他們只知道濫交、犯罪、給血族帶來恥辱與傳染病。」

  莉莉斯下意識瞥了米蘭一眼,米蘭沒有任何反應。想來早已習慣。

  「讓我去把他們攆走。」路易斯伯爵說著,就衝到前面去。

  魯斯凡爵士無奈地搖搖頭:「嚇跑人類——這種事原本就不該是伯爵該做的事,但是路易斯伯爵偏偏就喜歡做。」

  只見路易斯伯爵走到那些人類面前,用披風包裹著自己,就像蝙蝠用翅膀將自己包起來一樣。等他足以引起人類的注視以後,猛然張開雙臂——也不知道他露出了怎樣猙獰的表情,只是瞬間,所有人都嚇跑了。

  路易斯伯爵轉身,挑挑眉毛,摘了禮帽,將手攤開:

  「陛下,請。」

  

  Chapter 41

  

  米蘭進入墳場以後,前後左右移動著,摸索魔鐲的具體位置。其他人也跟著尋找,並未留意墳場外沿站了一行人。

  莉莉斯第一個發現他們。

  站在最前面最打眼的兩個人,一個是伊麗莎白,還有一個是比她高出很多的男子。
  那個男子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衣著華美而考究,一頭銀色的長髮散落在衣服上,形成鮮明的對比。即便隔了很遠,莉莉斯也能看清他是有一雙淺紫色的瞳孔。

  他和莉莉斯的眼睛都相當明亮,夜間看去,還真有幾分恐怖。

  看其他人的打扮,應該是他們的隨從。不過這些人都有共同的特點:頭髮和眼睛顏色很淺,膚色略深,衣服風格相較卡瑪利拉的典雅和莊重來說,要更加華麗張揚——一身素白的伊麗莎白除外。即便是隨從,頸上都會掛上幾條項鏈。而且這些人的神態張狂之極,和她平時看到密黨人的內斂相差甚遠。

  原來這就是撒霸特的血族。

  那銀髮男子和莉莉斯視線相對,立刻就朝她拋了個飛吻。莉莉斯還在確定他是否在看自己之時,他就用食指中指指了指自己的雙眼。

  這雙眼睛,似乎是很熟悉。

  銀髮男子立刻變成了一隻蝙蝠。

  莉莉斯瞬間明白——他是那只半夜飛到她房間裡的「威廉」。

  她一時也不知如何作出反應。她知道他們彼此之間是對立的。於是只好轉過頭,看向別處。
  威廉雙手放在胸前,劃了一個心,又作了一個心碎的手勢。

  莉莉斯假裝沒看到。

  威廉聳聳肩,回頭對伊麗莎白偷偷說了一句話。伊麗莎白認真傾聽,還一邊點頭,不時看看米蘭。

  這時,已經有不少密黨人發現了他們,並且跑去匯報米蘭了。

  米蘭正戴著手套,拿著一隻戒指。那只戒指比較大,款式也相當古老,上面有一顆巨大的紅色寶石,寶石散發著奇異的強光。

  「不知道是什麼人惡作劇把它弄到了人界,這個帶來的災難可不小。」他剛說完這一句,就聽說了魔黨的事,然後立刻回頭看去。

  墳場旁邊只剩了威廉和僕人們。

  伊麗莎白已經慢慢地踩著墳地走過來。

  一個侍從問威廉:「庫倫公爵,您剛給巴托裡伯爵夫人說了什麼?讓她一個人去安全嗎?」
  「我讓她去找米蘭要魔鐲。」

  「什麼?這……可能嗎?」

  「看著吧,只要是她要,米蘭一定會給她的——只要她要的方式對了。」
  

  伊麗莎白朝米蘭走過去。米蘭假裝沒有看到她,握緊魔鐲,給身邊的人說離開。
  伊麗莎白又繞到米蘭面前,抬頭,用有些陌生的眼神看著他:「陛下。」
  米蘭停下來,笑著,卻不看她:「有什麼事麼,巴托裡伯爵夫人?」

  「你近來過得如何?」

  「……我過得很好,謝謝。不過,如果您是單純來問好的,恐怕我沒時間。」
  米蘭正欲離開,伊麗莎白忽然抓住他的手:「米蘭。」

  米蘭的身體像是瞬間凍結一般。

  「我想要那個魔鐲……米蘭。」伊麗莎白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把它給我,好麼?」
  這話說得很小聲,除了站得最近的莉莉斯和拉蜜亞,沒人聽到。

  米蘭低垂著頭,卷卷亂亂的劉海蓋住了眼睛。

  「這個女人——」拉蜜亞氣得渾身發抖。她剛要邁步出去罵人,卻被莉莉斯拉住。莉莉斯給她使了個眼色,輕輕笑了一下:「等一會。」

  「我知道現在人多,不好給你。」伊麗莎白聲音很柔很軟,略有一些沙啞,聽得人心癢癢的,「一會等他們都走了,我在城外等你。」
  所有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們,但是沒人敢靠近。

  威廉站得遠遠的,卻笑得一臉邪惡。

  米蘭還是沒說話。

  拉蜜亞一直瞪著他們,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那……一會見。」伊麗莎白說完這句話,轉身走了。

  「等一等,巴托裡伯爵夫人。」莉莉斯喚道。

  伊麗莎白轉過頭,朝莉莉斯笑了笑,左手掩胸,右手牽裙,行了一個標準的撒霸特禮:「莉莉斯小姐。」

  莉莉斯回了她一個卡瑪利亞的禮,眼睛卻是直視著她的:「陛下是密黨統治者,肯定會站在盟派的角度上考慮,你找他要,是為難他了。」說完搶過米蘭的魔鐲,直接遞給伊麗莎白,笑得無比溫和純良:「我只是女人,我欣賞漂亮女人。這個就是給你的見面禮了。」
Chapter 42
  

  因為莉莉斯沒戴手套,所以她的手指不斷被魔鐲腐蝕,皮肉一塊塊爛開,又因為血族天生強大的恢復能力而復原。不過多久,又一次爛開……

  這樣不會帶來傷害,只會帶來疼痛。

  米蘭連忙抬頭,抓住莉莉斯的手,搶過魔鐲:「莉莉,你的手——」

  「這點傷無所謂。重點是巴托裡伯爵夫人,我想把這個給她。」莉莉斯提高音量,「陛下,我可是莉莉斯,我有權力決定——」

  「不行。」米蘭斷然道,「不要開玩笑。」

  「可是自從拉蜜亞小姐之後,我就再沒見過一個如此驚艷的女人了。我想送她一點禮物……」
  「你要送什麼都可以,這個不行。」

  「好吧。既然陛下這麼說了,我就聽命。」莉莉斯又朝米蘭牽了牽裙子,對巴托裡伯爵夫人苦笑,「男人的想法真是奇怪。再是高貴的聖器,在我的眼裡,它還是顆戒指,是男人給女人求婚用的。夫人,真是抱歉,既然陛下不願意把這個給您……下一次我會送你一個更漂亮的。」說完,輕輕撥了撥劉海,抬頭看了伊麗莎白一眼,嘴角一勾,轉身走了。

  米蘭也給她弄得沒了心情,轉身讓人替他穿了衣服,準備離開。

  莉莉斯走回人群,對拉蜜亞委屈地說:「不就是顆戒指麼?陛下今天真是凶死了……」
  周圍一幫人都走過來,假惺惺地安慰莉莉斯,假惺惺地說陛下太嚴肅了,還安慰她說如果不是聖器,陛下一定會隨著她性子來的。

  「莉莉斯,我前幾天還只是欣賞你。」拉蜜亞抓住莉莉斯的肩,一本正經地說,「從今天起,我決定崇拜你。」

  「我剛給陛下數落了一頓你就開始崇拜我,真是謝謝你了啊。」

  「嗯,你是對的,不該這樣。」拉蜜亞看了看離去的伊麗莎白,「她還真是自信得讓人討厭。不過你剛才要不這麼做,大概魔鐲就真的歸她了。」

  「我對這種事情原本就不感興趣。」莉莉斯淡淡說道,「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我不會再干涉米蘭。他愛怎麼做怎麼做。」

  說完她第一個離開了墳地。

  威廉把她攔下來了:「莉莉斯小姐。」

  莉莉斯笑得格外漂亮,卻不說話。

  「嗯,你以前都叫我威廉,現在還這麼叫我好了。剛不好意思,開了個小玩笑。」
  他的紫色眼睛水晶一般,微微發亮。

  莉莉斯從來沒有勾搭過撒霸特男人,這是她遇到的第一個。果然他們和卡瑪利拉的紳士們不一樣,更加自信而且容光煥發。

  莉莉斯的女人味散發程度跟男人的魅力是成正比的。

  她微微歪了頭,笑道:

  「看樣子,你都知道我的事了……威廉,我們以前很熟麼?」

  「熟到完全沒有界限。」

  「什麼叫『沒有界限』?」

  威廉笑得很曖昧:「這方面你比我瞭解得多。」

  「……原來是這樣。這是我的榮幸。」莉莉斯上下打量他一下,忽然臉上笑意全無,「不過,我要說明一點——我是從不參與政事的女人,但我清楚我在維護什麼。你如果再讓你們崇高的伯爵夫人接近我們陛下,我會讓你知道女人也很可怕。」

  伊麗莎白冷冷道:「我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你喜歡的話,自己留著。你看好他的眼睛,免得他一直看別的女人,看到腿也跟著跑。到最後你用盡全力維護的東西也跟著沒了。」
  「這世界上的男人,只有米蘭一個麼?」

  「沒有男人就不能活的女人,其實也挺可悲。」

  「我覺得這樣也好過沒有男人一個人活的女人。」

  「你……」

  「我又沒說你,你敏感什麼?」

  「好了,伊麗莎白,不要和她吵。你吵不過她的。」威廉拍拍伊麗莎白的肩,又轉而對莉莉斯說,「我們得走了。恐怕你們那幫人和我們說話就不會像你樣心平氣和了。德古拉伯爵要知道有這麼多重要人物在,一定會來的。錯過好戲了。」

  

  魔黨的人離開以後,大家帶著魔鐲回到血族世界。

  上了馬車,路易斯伯爵一臉欣慰地看看窗外:

  「這天多好啊。剛才在東普魯士,我覺得皮膚有一種被曬穿的感覺。而且,那裡沒有美女——連美女的屍體都沒有。」

  拉蜜亞說:「不是看到伊麗莎白了麼?」

  「伊麗莎白?」路易斯伯爵擺擺手,「沒有上次看上去那麼有女人味了。感覺是老了。」
  「我是第一次知道,血族也可以老的。」

  「不過今天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她看到米蘭一點反應都沒有,像是打了麻藥一樣。」路易斯伯爵咂嘴,「你記得上一次血祭盛典麼?我就光看看她都覺得難受。明明眼眶都濕了一圈,還裝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唉,這女人也不好當啊……惹上我們的小米蘭。」

  除了路易斯伯爵,似乎沒人敢提伊麗莎白。

  就連米蘭都對這個名字自動屏蔽。他只是看著窗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Chapter 43

  

  莉莉斯回去的時候沒和他們坐一個馬車,反倒和特倫斯他們坐了一輛。

  特倫斯笑得臉都開了花:「莉莉斯小姐,我今天一天都只敢偷偷看你。」
  「為什麼不來跟我說話?」

  「你跟那麼多人在一起,我都不敢上前了……」

  「下次直接過來就好了,不用擔心,我不會不理你。」她真的給了特倫斯很多特例——這孩子才是真正的善良。

  「那,三月一日是我生日,你會來給我過生日麼?」

  「有誰會去?」

  「如果你要去,我就不叫別人了。」

  「這樣不好吧,你的朋友呢?」
  「和莉莉斯小姐一起過生日,是我最大的榮幸,最好的生日禮物。」

  「好。我過兩天給你答案吧。」

  沒過多久,馬車已經停在格路密斯王宮門口。特倫斯跳下馬車,扶著莉莉斯下馬車。皇家大馬車早已離開,米蘭正一個人站在門口。

  莉莉斯假裝沒看到他,自顧自地和特倫斯聊天。特倫斯都已經看到了米蘭,偷偷給莉莉斯說米蘭在那裡。莉莉斯擺擺手說沒關係,還替他理了理領口。這才發現特倫斯身高很不錯,都快和米蘭一樣高了——兩人的神態,甚至面容,看上去都有點像。

  「特倫斯,你是新生血族麼?」

  「是的!」說完以後,他聲音放低了些,「這樣不好麼……」

  「不會,我不過問問。你以前還是人類的時候,是哪裡人?」莉莉斯說著,突然想起米蘭說過,很多血族認為問以前的事是很失禮的——但話已出口,不好再畫蛇添足。

  「倫敦的呀。」特倫斯笑笑,「我剛來到這裡的時候,學了大概兩年的卡瑪利拉語,人家都還說我的倫敦口音很重,只要一遇到輕音的地方全部都省略,很不連貫。而且英腔那個調調怎麼都改不掉。最尷尬的一次,是我和我的朋友聊天,旁邊有個年紀比較大的女人說,『老公,你看,這個人在說英語!』」

  莉莉斯呵呵笑起來:「真的?我真該在你剛來的時候就認識你的。現在已經完全聽不出口音了。」

  「我已經快一百年沒說英語了,肯定不大容易分辨了——天啊,我都死了快一百年了。」特倫斯分外挫敗,「想我死的時候還比較幸運,是被個美女血族給咬死的。她對我特別好,在咬了我之後還看護了我很久,確定我變成血族以後才離開的。我當時剛好高中畢業,唯一的遺憾就是沒上大學——不過我來了這裡又把大學給補上了,所以我還是一個很快樂的人。唯一遺憾的是,給我初擁的美女死了。」

  「死了?」

  「嗯,她是自殺的。她說她憎恨變成血族。血族的女人永生,而且沒有生育功能,生命特別沒意義。她結婚很多次,換了幾十次工作,最後終於到人類的世界裡去曬了一天太陽。有人發現的時候,那裡只有她的衣服和鞋子了。我覺得這也是我們的悲哀。如果你最珍惜的人忽然有一天想不通想自殺,你連他屍體都找不到——說不定,一輩子都不知道他是否死了……我看著血族暴跳的自殺率,真的是膽戰心驚。我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到來。」

  「不會的,你這麼開朗,而且年輕。會一直活得開開心心的。」

  「哈哈,對啊,我在說什麼呢,居然在莉莉斯小姐面前裝老成——對於這樣的事,恐怕早已司空見慣了吧。」

  「生與死不過是一個瞬間,眨眼就過了。沒有這麼可怕的。」莉莉斯笑,「我看天也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好的。莉莉斯小姐再見!」

  莉莉斯笑笑,踮腳,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特倫斯用手背捂著臉,踏著七彩雲朵離開了。

  

  莉莉斯再若無其事地走回王宮。她知道米蘭站在那裡,而且站了很久,卻不願意抬頭看他一眼。
  「莉莉……」

  「嗯?」

  「今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米蘭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小心地看著莉莉斯,生怕說錯一個字,她就跑了,「如果你不在那裡,我可能會錯得更離譜,對不起。」

  「哦,你是說這個。我覺得你做得很好啊。」莉莉斯笑得很假很燦爛。

  「如果是別人這麼說都還好,但是你這麼說……我都要無地自容了。」

  莉莉斯這一回是忍不住真笑了:「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莉莉,我能不能去你的房間待一會?」

  「我是很想讓你去,但是一會我要去參加血宴。有什麼事麼?」

  「我只是想……抱抱你。」

  莉莉斯微微一怔,忽然不笑了:「下次吧。我回去了。」

  但她剛一轉身,米蘭就快步走過來,從身後抱住她。

  她想快速掙脫,但是……真的很依賴他的懷抱。

  「我為今天的事道歉——我是說,伊麗莎白。」米蘭緊緊摟住她,「我和她的事已經是過去了。但因為太多年,沒有這麼容易做到完全無所謂的。莉莉,你知道我真的很在意你。你如果一天不聯繫我,我就會很浮躁。如果我失去你,我……我不知道……但是,今天的事,對不起。」
  有人說過,當一個人不愛任何人的時候,那他或她可以愛上任何人。

  莉莉斯一直都知道,如果把一顆心分成很多片,放在不同的地方,當其中一片碎的時候,就不會那麼疼了。

  她可以重重打他幾拳,說你以後再想那個女人,我就一輩子都不和你說話。
  她可以一頭撞到他懷裡撒嬌,說你只准對我一個人好。

  她可以鬧脾氣轉身就走。

  但她不想再為任何人瘋狂。

  她也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對米蘭總是排斥。

  因為,她很容易就喜歡他過了頭。一過了那條線,她便再無法控制自己了。
  她可以喜歡很多很多的人,甚至越多越好。但是,她不要愛上任何人。

  「我知道,我能理解。」莉莉斯摸摸他的臉頰,很溫和地笑了,「今天的事,真的沒什麼的。」
  
  Chapter 44

  

  其實她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例如,他放在自己吧檯上的,伊麗莎白的空血瓶——那個伊麗莎白?肯特,是否就是巴托裡伯爵夫人。還有,他為什麼幾乎想要了伊麗莎白?肯特的命?他們之間究竟是怎麼結束的?他們又是怎麼開始的……

  但是她都忍住了。

  顯然,她的答案也不是米蘭想要的答案。但是既然對方已經這樣說了,他也不能多說什麼,只好轉移話題:

  「雖然我們找到了魔鐲,但是魔黨那邊已經開始行動了,我們不能放鬆警惕。我們得開始尋找下一個聖器。」

  「……說實話,你覺得我在找聖器的過程中起了什麼作用麼?」

  「這一次沒有,下一次總會有的。」米蘭笑笑,「你需要加倍努力。」

  「我覺得這個任務不適合我。你不如讓我去做點別的事。」莉莉斯看看王宮裡面,「這個我們再說吧,今天我還想去玩一會。」

  米蘭再無理由攔她。

  她一個人回到房間裡,突然失去了參加血宴的興致。躺下來小睡了兩個小時,起來收到了幾束花,幾封信,都沒心情拆開看。

  她點著蠟燭,一個人走到藏書室,開始找書。關於伊麗莎白的書,似乎都在介紹她的畫作。
  最後,她終於在一本很破舊的,類似野史的書《撒霸特的女人》上看到她的小傳:
  伊麗莎白?巴托裡,於1593年出生在匈牙利一個最強大的貴族家庭。她的家庭成員中包括當時的波蘭國王斯蒂芬?巴托裡,以及特蘭西瓦尼亞親王等。伊麗莎白的家族擁有眾多財產,經考證,歷史學家們認為他們的財富比當時的匈牙利國王還要多。1608年春天,伊麗莎白十五歲的時候,她的家族把她嫁給了於她門當戶對的25歲的弗朗西斯?納達斯第伯爵。他們搬進了塞伊特城堡。弗朗西斯?納達斯第將自己的姓氏改為巴托裡,這樣一來,伊麗莎白家族的榮耀便得以保留。在對抗穆斯林的戰爭中,弗朗西斯?納達斯第表現英勇,但和許多對抗土耳其的勇士一樣,納達斯第為人凶殘,許多人甚至傳言他曾虐待妻子,又與妻子一起虐待僕人。
  不少人推斷,伊麗莎白?巴托裡在丈夫外出的時候虐待少女。她曾經帶領著僕人,在地下室裡用小刀、針或者各種殘忍的方法凌虐本地少女。

  有人說伊麗莎白是因為孩子不保或是受虐而報復旁人,又有人說她是用少女的鮮血沐浴或者飲食——這是一種古老而愚昧的養顏秘方。伊麗莎白在她流產之後,依然虐待很多農民的女兒,據考證,三年之內,她虐待至死的人有600左右。

  1610年,納達斯第戰死沙場。伊麗莎白的殘忍便變本加厲。

  1611年,不少匈牙利的貴族,包括國王,對巴托裡和納達斯第家族的領土和財產垂涎三尺,於是圖爾索伯爵帶領農民佔領了巴托裡伯爵夫人的城堡。圖爾索伯爵發現了她虐待人的證據,他們救出了一部分少女,但依然有很多性命不保。伊麗莎白?巴托裡伯爵夫人的被起訴,該案件當時轟動了整個歐洲。她因為嗜血而被人們稱為「德古拉伯爵夫人」的稱號——在人類的定義中,德古拉便是吸血鬼的象徵。

  同年,巴托裡伯爵夫人的三個僕人被處以死刑,另一個下落不明。而她因為顯赫的身世免予一死,但被判終身監禁於在城堡最高的塔樓內,有人負責送飯。

  1614年,巴托裡伯爵夫人被發現死在塔樓中。她、弗朗西斯?納達斯第,以及德古拉伯爵,都是歷史上極少的,因為嗜血而在死亡後化身為純血族的人類。但是兩年內,她沒有離開塞伊特城堡,而是一直停駐在那裡,吸食活人血。

  1616年,納達斯第得到德古拉伯爵的批准,將伊麗莎白接到特娜撒霸特王宮。因弗朗西斯?納達斯第在魔黨中的統治者地位,巴托裡伯爵夫人在保留原本稱號的同時,改姓納達斯第。
  ……

  後面的和莉莉斯以前看到的差不多。她一直以為,肯特是伊麗莎白嫁人之前的姓。但是歷史記載她的本姓就是巴托裡,而且絕對錯不了。

  那伊麗莎白?肯特又是誰?

  她忽然發現自己又浪費時間在一些無聊的事上。看看四周,蠟燭照亮的書本若隱若現,陰森森的可怕,再回想伊麗莎白死前的敘述,有些毛骨悚然,匆匆離開了。

  

  ※註:歷史上伊麗莎白?巴托裡的出生年應該是1560,納達斯第的死亡年應是1600。本章因為劇情需要做了調整。
Chapter 45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裡,米蘭果然沒有再叫莉莉斯去尋找聖器。莉莉斯也絲毫不覺得不適應。她盡量在控制不與米蘭聊天,並且得到了很好的成效。但是幾日過後,米蘭主動找她了。她才知道,他早就有她的石,只是一直都沒有說而已。她對米蘭的態度尚好,盡量做到禮貌而維持距離,米蘭的臉皮也越磨越厚,時間長了,又變成了每夜必聊。

  莉莉斯除去工作時間依然玩得開心,只要有血宴,一定不缺席。米蘭偶爾在血宴上露面,和莉莉斯見面了,也被她很快躲開。城堡那麼多層,人也夠多,如果想刻意迴避一個人,非常容易。
  半個月後,莉莉斯在報紙上看到最新的男性古龍水,名字是「月夜的初擁」。瓶身就是一個血族男子的身體,還有一個蝙蝠標誌。光是看一看,都覺得性感的得不得了。瓶子顏色是深藍色,就像她的頭髮。重點是,這種古龍水沒有許多古龍水都有的血腥味。

  莉莉斯一直認為有噴了血腥香水的人就像噴了奶油與催情藥的人類一樣,等著讓人吃,卻一點也不性感。

  因為近期總是有不少男士過生日,所以,她一口氣定了十瓶「月夜的初擁」,花了近三千伯——夠一個萊溫學院的學生交兩年的學費了。

  一晃眼就到了三月一日,特倫斯的生日。

  晚上六點過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莉莉斯剛化好妝,換好裙子,忽然有人叩門。
  「請進。」她藉著昏暗的燈光,正準備穿絲襪。

  「晚上好……你今天真漂亮。」

  一聽到這個聲音,莉莉斯不由自主低下頭,微微笑了:「謝謝,我每天都很漂亮。」
  米蘭走到她身後:「我可以坐一下麼?」

  「嗯。」

  米蘭剛一坐下來,她就毫無顧忌地坐在床上,穿上一條黑色絲襪。她的指甲依然是血紅色,輕輕扣著絲襪,往上拉,像隨時會將那薄薄的絲給撕破一般。

  米蘭一直盯著她——或許他自己都未曾留意自己如此失禮,她卻毫不在意,伸長了腿,繃直了踝關節,炫耀著她修長的小腿。

  但是,卻是有一點緊張的。她的動作比平時快了很多,她幾乎撕破自己的襪子。
  煎熬終於過去,米蘭這才抬頭看著她,似乎剛才一副色狼相的人不是他:「要出去麼?」
  「朋友生日。」

  「朋友?」

  「嗯。」

  米蘭欲言又止:「那玩得開心。」

  莉莉斯站起來,拉了拉絲襪,踩進高跟鞋裡,理了理連衣裙的上半身:「幫我重新系一下背後這個可以麼?」

  米蘭點點頭,站起來,解開她後頸上的蝴蝶結,嘴角微微含笑:「這麼漂亮,只是去朋友的生日?」

  「嗯。」

  莉莉斯是在敷衍。她的正面是梳妝台,鏡中倒映著他們兩個人。她都穿了那麼高跟的鞋,還是比他矮了半個頭,肩比他窄了起碼三分之一。

  他低垂著目光,睫毛很長很翹,眼眶很深,英俊得不得了。似乎是故意放慢了速度,系一個蝴蝶結,五分鐘過去了還沒完成。

  但沒人願意催促。

  「我們前段時間才打聽到了血杯的下落,但是……已經被魔黨搶走了。」米蘭說道。
  「為什麼?」

  「血杯的所在地是屬於卡瑪利拉的。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會進來,而且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帶走它。」

  「那現在該怎麼做?」

  「這下我們只是扯平而已。我們趕緊找下一個就好。」

  「嗯,很抱歉我幫不上忙。」

  「沒有關係,你玩開心一點。」他的指尖輕輕擦過她的皮膚,「今天晚上……這裡又只有我一個人了。」

  「不會,我九點就回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他像是觸動了什麼開關一樣,她自己握緊雙拳,指甲掐得肉很痛。

  「九點就回來?莉莉,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聽話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緩慢而有些沙啞。話音剛落,他就在她的後頸印下一個吻。

  莉莉斯幾乎渾身顫抖。她捂著脖子,回頭有些怨恨地看著他。但是剛一對上他純潔的笑容,她的心中就產生了一種歹念:看他的綿羊皮能披多久!

  她猛地將他推到床上,他倒入軟軟的被窩,白色的床被將他的皮膚顯得更加白皙。他抱著被窩,天真地眨眨眼睛:「你……要做什麼?」

  莉莉斯壞笑著坐在他的腿上,飛速吻了一下他的脖子,耳根下方。

  米蘭就像吃了檸檬的孩子,閉著眼睛,渾身縮起來,嘴角還掛著笑容。

  「強姦你。」莉莉斯抱住他的腰,靠過去。

  「不要……你好嚇人。」米蘭處於受虐綿羊期,輕輕推開她。

  她抱緊他,卷髮滾落在胸前,嘴唇碰到他的耳朵邊緣。他渾身一顫,忽然不動了。
  她用力呼吸,將熱氣吐在他的耳中。他還是不動。

  直到她用嘴唇輕輕磨擦他的耳朵——他猛然將她按倒在床上,壓住她的雙手,喘著氣看她。
  她有些得意,但更多的是緊張。

  他聲音都低沉了好幾個調:

  「在相反的事發生前,停止這種行為。」

  她還是一臉曖昧的笑,雙手抱住他的背,整個人都貼上他的身體。

  兩個人之間僅隔著薄薄的衣物,她能明顯感覺得到他。

  就玩到這裡了。

  她捏了捏他的臀部——果然手感很好。然後她推開他,提著禮物和包,快步走到房間門口:
  「我九點回來。」

  米蘭浮躁地揉了揉頭髮,面頰發紅,一頭砸進被窩。

  有的時候,女人真的很討厭。

  

  Chapter 46

  

  特倫斯的生日似乎沒有什麼太特殊的。他依然一個人乖乖地站在大劇院門口等莉莉斯,所幸的是,天稍微暖和了些,他不再像上次看樣可憐。

  這一回他沒有買票,而是直接問莉莉斯想去哪裡。

  「不是說好了去看戲劇麼?不想去了?」莉莉斯笑得很溫和。

  「不,今天這個劇一般女孩子不愛看,我想找點你喜歡的事做。」

  「但你喜歡麼?」

  「嗯……我當然喜歡。」

  「那就看這個吧。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做主。」

  既然莉莉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特倫斯自然受寵若驚。他趕緊跑去買了票,帶著莉莉斯進了劇院。莉莉斯藉著微弱的光看清了戲劇的名字,忽然有些後悔了——狼人的跳躍。
  關於《狼人的跳躍》的傳說,她早就聽過。

  娜塔夏和她的大法官男朋友曾經一起去看過這個劇。她又覺得嚇人又覺得無聊,發誓下一次再也不去看。她男友那一天卻相當開心,回去以後還跳來跳去地揮舞鍋鏟,給她做了一頓飯——這是否極泰來的。

  而拉蜜亞就沒這麼好運了。

  有句話說的好:復生血族的男人是男人中男人,純血族女人是女人中的女人。拉蜜亞是純血族,卻總是喜歡和復生血族約會。復生血族侵略性相當強是眾所周知的事,暴力和性是他們的最愛。
  拉蜜亞曾經帶過一個相當英俊高大的復生血族去看《狼人的跳躍》,結果是她在劇院裡睡著數次都被那個男人搖醒,他還相當興奮地手舞足蹈,說這部戲實在是很令人熱血沸騰。戲完了以後,拉蜜亞被他弄得完全沒了情趣,但他竟要求拉蜜亞和他做愛,還是野外型的。拉蜜亞自然甩手走人。但是沒過多久,她就聽說男人又去看了這部戲三次,跟了三個不同的女人。

  拉蜜亞才把這個事告訴莉莉斯,最後總結一句:「如果想甩掉哪個男人,就跟他去看那部野獸的跳躍。」

  莉莉斯歎息一聲,不該如此草率。

  在劇院睡著,是多麼不禮貌的事。

  但是,她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他們在劇院中坐下,她剛一看到那些披著狼皮的血族嚎叫,互相廝打,群架,她就覺得眼皮撐不住了。特倫斯自然看得津津有味,發現她睡著也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他沒有叫醒她,只是覺得分外負罪。

  在結局的時候,莉莉斯忽然醒了:「已經結束了?」

  「你錯過了一部好戲。」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是怎麼……」

  「沒事沒事,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覺得可惜而已。」特倫斯站起來,替她拿起衣服,「莉莉斯小姐果然是一個完全的女人。」

  「那是自然。」莉莉斯站起來,讓他給自己穿上裘毛披肩以後,回頭看看他,「這也是優點,不是麼?」

  劇院裡的人都在往外走,莉莉斯也準備出去。

  特倫斯拉住她的手:

  「不要這麼急。」

  她回頭笑笑,勾住他的脖子。他慢慢垂頭,吻了她。

  時間似乎過得很慢。他們耳鬢廝磨了很久,才磨磨蹭蹭地離開劇院。在劇院門口,莉莉斯偷偷看了看鍾——才八點過。

  這部戲還真是短。

  「莉莉斯小姐……」特倫斯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我有一個請求。」

  「嗯?」

  「去我家裡好麼?——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邀請你去坐一會兒。」
  莉莉斯笑:「我已經說過了,今天是你生日,你說了算。」

  到他們家的時候,才九點。還是太早。

  她故意給米蘭說她要九點回去,實際她就不要準時。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種癖好,但她喜歡欺負他。他就算沒有刻意等她,也會有些在意的。

  只是時間實在過得太慢了。她把禮物給他,參觀了他的小別墅,後花園,瀏覽了他收集的很多書和郵票,喝了他調的血,吃了一點零食,都才到十點。實在沒有事做了,她就只好跟他親熱,她把他逗得面紅耳赤,總算找到了一點娛樂,也總算到了十一點。繼續聊一會,親熱一會,聊一會,親熱一會……如此循環,十二點總算到了。

  然後特倫斯送她回去。都到了王宮門口,他還要下馬車,吻了她許久才回去,目送她離開。
  莉莉斯回到房間,衣服都沒換,第一件事就是放米蘭的寶石上通訊架。

  血還沒蔓延開,米蘭的臉還沒出現,聲音就已經傳出來:

  「玩得開心吧?」

  「嗯,很好。你呢?」

  米蘭穿著雪白的睡衣,抱著枕頭,打了個呵欠:「很無聊。我從來沒有覺得九點這麼晚到過。」
  莉莉斯假裝整理被子,背對著他,偷笑:「你在等我麼?」

  「我還能做什麼?」米蘭斜眼看她,「我當然在等你。」

  聽得他充滿怨氣的聲音,莉莉斯差一點就忍不住笑出聲。但她還是照樣轉移話題:「你有沒有看過《狼人的跳躍》?」

  「看過了,是一部精彩的……慢著,為什麼你會去看男人看的戲?狼人的跳躍——我知道我該跳到什麼地方去了——美好的約會!」

  

  Chapter 47

  

  「對呀,今天過生日的人是個男的,不過,他是我好朋友的未來男友。」莉莉斯想了想,這不算撒謊,她自己肯定是自己的好朋友,然後如果有一天她想通了,特倫斯說不定就成了她的男朋友。
  「如果你喜歡他,你就一定能搶到他。」

  「我對他沒有興趣。而且,他真的很喜歡我好朋友。」——這也不算撒謊。
  「如果他喜歡你呢?」

  「我都說了,他喜歡我的好朋友。」

  「好吧。反正……你越來越危險了。」米蘭埋怨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讓那些男人繞著你轉,煩死了。」

  莉莉斯笑:「怎麼?你看不順眼?」

  米蘭坐直了,皺著眉抗議:

  「我們都已經血交過了……你是我的女人!」

  「我的陛下,你沒有這麼保守吧?只是血交而已。」

  「你……已經跟別人血交過了?」
  「還沒。不過我想,很快就會了。」

  「不行,我不允許!」米蘭越來越小孩子氣,「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傷害我。還到處說我是同性戀!」

  莉莉斯一怔,果然沒有不透風的牆。想了半天,她才說:

  「陛下,不可以有同性戀歧視。而且,你不覺得同性戀也不錯麼?」

  「你希望我是同性戀?」

  「嗯……我覺得兩個男人的愛情很美好。」

  「這下我不是同性戀還不行了。」米蘭唉聲歎氣,「昨天我才知道的,原來貴族裡有那麼多同性戀。有好幾個聽說了我是同性戀,就來追求我了……」

  莉莉斯無比好奇:「然後呢?」

  「然後你希望我怎麼回答?」
  「你喜歡他們麼?」

  「不喜歡。」

  「那就拒絕吧。」莉莉斯朝他拋個媚眼,「如果遇到喜歡的,一定不要放過。」
  「莉莉,我真的不喜歡你了!」

  「我也不喜歡你。那我們互相討厭吧。」

  米蘭直接轉過去,不說話了。

  莉莉斯自顧自地梳頭,往臉上抹這個抹那個,還把腳指甲也塗成了紅色。
  最後米蘭終於被她的磨蹭打敗,低聲說:

  「莉莉……以後不要這樣說我了。」

  莉莉斯差一點把指甲給塗到腳背上。她頓了頓,輕輕說:「我只是一時想不到該怎麼給別人解釋了……你知道,我們不是情侶,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對不起。」

  米蘭欲言又止,最後只好轉移話題:「我已經有了鬼燈的消息。下個星期我可能會離開萊溫兩三天。」

  莉莉斯抬頭看他一眼,忽然心中一涼:兩三天?

  「嗯,好。」她有些不高興。

  「如果有事,提前告訴我。」

  「好。」她還是不大高興。

  「你會有很多約會麼?」

  「不知道。」

  「對了,我突然發現,我從來沒有帶你出去過。」

  「你才發現麼?」

  「那等我回來,我們可以一起出去。」

  莉莉斯總算心情好多了:「這算是約會?」

  「嗯,是的。」
  「好吧,等你回來再說。我困了,晚安。」

  「晚安。做個好夢。」

  剛一和米蘭斷了聯絡,莉莉斯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聯繫了拉蜜亞。拉蜜亞那邊還在睡覺,睡得一臉糊塗,莉莉斯就興奮地說:

  「拉蜜亞,剛才米蘭說要約我出去!」

  「我在睡覺!吵死了!」拉蜜亞一腳踢掉了通訊架。失去聯絡。

  莉莉斯愣愣地看著空空的架子,忽然無比絕望——她的言行舉止,越來越像個白癡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開始自我反省。她需要理智,她討厭變成神經質。

  之後幾日尚好,她沒有再向任何人提起米蘭,表現正常。

  但是一個星期過後,她開始氣憤了。因為米蘭沒有回來。他竟然把這個事給忘記了。
  十天過後,她開始著急了。因為米蘭離開的時候除了帶走了一幫人,什麼都沒交代。
  半個月以後,她連續失眠了數日。

  「這麼多天……他是不是出了意外?」這是她想過最多的事。

  二十天以後,她已經無數次嘗試想出去找他,都被人攔住。她擔心過度,根本沒有考慮過為什麼沒人留意他離開太久。

  第二十五天米蘭回來了,還帶回了聖器鬼燈。

  他回來以後才有人告訴她,陛下說了,二十天到一個月回來。

  而那個時候,全天下人都知道他離開後,最牽掛他的人就是她。
 Chapter 48

  

  莉莉斯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世界上有如此斤斤計較的男人。

  在他離開的那段時間,她幾乎逢人就問「陛下回來了嗎」。問了多少次,她自己都沒印象了。
  她不記得自己會是這般幼稚的人。

  所以,在大家都在正廳裡迎接米蘭的時候,她很鬱悶地躲在藏書室裡裝刻苦去了。
  已是三月底了,還有一個多星期就是米蘭69歲的生日。69歲在血族中已經是非常年輕的了,雖然莉莉斯一直不信他是1641年出生的。

  她一直在翻書,心中卻一直惦記著這個事。她應該給他買什麼生日禮物?
  ——不對,他的生日,會不會邀請她呢?

  最後她決定,如果他要不邀請她,她就假裝忘記,什麼都不送。

  她站在窗前,往外面看去。雖說天依然是陰沉沉的,建築的尖頂永遠讓人窒息,但起碼這一天沒有下雨。馬車橐橐滾動,婦女們穿著素雅的長裙,挽著男士們的手臂,高傲地漫步在萊溫的街道。
  「莉莉斯小姐,你好。」身後一個相當動聽的聲音響起。

  莉莉斯心中高興之餘,更覺得氣憤。她隔了很久才回頭:「陛下,您回來了。」
  米蘭一身黑色正裝,領帶和襯衫打理得整整齊齊。頭戴禮帽,黑髮下面的藍眼睛十分明亮。他一手拿著文明杖,一手摘下禮帽,朝她行了個禮:

  「好久不見,近來過得如何?」

  他打扮得很體面,英俊優雅得一塌糊塗。但不知是不是穿黑衣的緣故,他看去比以前瘦了很多。本來就很小的臉看上去更是一巴掌都可以蓋住。他找鬼燈應該花了不少心血,不像是故意氣她才離開這麼久的。

  莉莉斯看了他片刻,多少有些心疼,氣消了一些。而且大家都知道了,不如坦白從寬。
  「我以為你出意外了,很擔心你,所以不是很好。」

  如此一來,米蘭反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他剛才其實是很高興的,因為所有人都在給他說,莉莉斯因為他失蹤急得要命。他正準備進來好好嘲笑她一番,再向她抱怨以前她做的過火的事,最後再宣佈一下她的所有權。但剛一看到她本人,聽了她說這些話,一點怨氣也沒有,所有邪惡的想法都被打消了。

  她擔心了他十多天,是因為他沒有給她說他會晚回來。

  他卻想了她近一個月。

  兩個人對視了許久,到最後,竟連個擁抱都沒有。

  「對不起,下次我不會讓你擔心了。」他低著頭,一副認真懺悔的模樣,「鬼燈我已經找到了,很有意思,你跟我過來看看吧?」

  「嗯。」莉莉斯放下書,逕自走出藏書室。

  米蘭跟著出去,帶領她走到王宮大門口。門口沒有馬車,她正帶著疑問回頭看他,他便走過去,戴上禮帽,手臂彎起,將手肘抬起來。

  莉莉斯微微一怔,一手提起裙邊,一手勾在他的手臂上。

  他們倆這一走,影響可不小。卡瑪利拉是一個相當保守傳統並且注重禮節的民族,他們沒有見到名人就開始議論紛紛的習慣,但多看幾眼還是無法避免的。

  「莉莉,你有沒有發現有人在看我們?」

  「有。」莉莉斯一直都很無力,也不問他要去哪裡。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我好怕。」米蘭警惕地看看周圍,「我感覺有不少狼人在注視我們……還有火龍!」

  「是啊,不僅有黑龍,還有藏有幽靈的古堡。」

  「對,我們如果要進去拿寶物,就必須打敗火龍……」米蘭拉著她,快步走到小巷口,迴避了人們的目光,「你看,到處都是蝙蝠!」

  「我討厭蝙蝠,快走。」

  「其實這些蝙蝠都是黑龍變成的,它們在追殺我們!」米蘭一邊加快腳步,一邊偷偷用文明杖捅飛幾支蝙蝠。

  莉莉斯低呼一聲,抓緊米蘭的手臂。米蘭趁機就將她攬到懷裡:「前方有什麼呢?是龍!龍還會噴火,快,讓我來打倒它!公主小心,躲好了,我會保護你!」

  「好,好的。」莉莉斯忍不住笑,米蘭孩子氣她知道,但這樣孩子氣,還是第一次。她順著他的話接下去,「我的英雄,你一定要拯救我。我現在真的好害怕,你是我們的希望!」
  「是的,公主!」米蘭摟著她,直接往前跑,「前面有什麼呢?我很擔心,龍來了,龍來了——」

  「真的嗎?我的騎士,我的英雄,保護我!」

  他說的頗是逼真,她也演得有模有樣。

  最後他們跑過一個拐角,米蘭以杖代劍,頗有架式地揮舞了幾下,又後退幾步,將莉莉斯推到牆上,包圍著她:

  「我在保護你,公主。」

  他們在萊溫千萬條小巷子中的一個裡。他低頭凝視著她,兩人的距離如此之近。她有些不自在,乾脆開玩笑說:

  「我的騎士,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你又嘲笑我。」米蘭板著臉,「我那可是認真寫的莎士比亞式情書。」
  「我知道。」

  「我美麗的公主,你在我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先是開玩笑,但說到後來,忽然輕輕皺眉,「所以,莉莉,你應該知道……我想你了。」

  

  Chapter 49

  

  莉莉斯忽然不知道如何回應。她甚至覺得和他對視,都有些困難。她知道自己該跟米蘭保持距離的,但越做越錯。

  突然,米蘭笑嘻嘻地說:

  「前半部分,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玩的遊戲。後半部分……呃,我以為女孩子會喜歡,實際她們都不喜歡。」他一臉挫敗,「看上去,你也不喜歡。我果然不懂怎麼討女孩子開心。」
  莉莉斯想了半天才說:「對很多女孩來說,還是很有效的。」

  米蘭清清喉嚨,理理帽簷:「既然如此,我們去看戲吧。」

  「不是說帶我看鬼燈麼?怎麼就變成看戲了?」

  「你不願意和我去劇院麼?」米蘭頓了頓,說道,「還是說……我不是你喜歡的那杯飲料?」
  「米蘭,你怎麼又……」

  「那你儘管喝那些美味的飲料,我這杯酸溜溜的只好被扔在一個角落裡,免得讓你看了心煩……」

  「你誤會了,我沒有不想跟你去。」

  「那我們走吧。」

  米蘭握住莉莉斯的手,逕自朝巷外走去。一快到人多的地方,他們的兒童式手拉手就變成了標準的搭肘。

  不知道為什麼,莉莉斯有一種特別吃虧的感覺。

  

  這段時間同時演出的戲劇還有很多。米蘭和莉莉斯兩人在《狼人的跳躍》和《該隱之妻》的爭奪之後,選擇了《黑薔薇之歌》。

  莉莉斯開始以為自己贏了,因為《黑薔薇之歌》聽上去是很優美很有意境的。但是當他們買了票以後,她才看到這部戲的宣傳畫:一個被都城的廢墟被聖光照耀著,中央立了一個巨大的雕像。雕像是雪白色的,是一個人騎在馬上,馬的前蹄高高抬起,作嘶鳴狀,馬背上人的雕像失去了頭顱。不過從他的身材和腿型看來,應該是一個男人。

  「這部戲講了什麼?」莉莉斯問。

  米蘭看著畫,許久才說:

  「這是撒霸特的戲劇。這個被毀滅的城市是特娜。」他指指雕像,「這原本是該隱的雕像,在特娜城中央。這部戲的大概意思是,如果血族之間如果再繼續戰爭下去,百年後的血族世界將會被聖光毀滅。」

  「聽上去……有點駭人,不過似乎很有意思。」

  然後兩個人一起進入劇院。不少人都向他們投來訝異的目光。

  米蘭經常來劇院,莉莉斯自從回來以後也經常去劇院。但是他們一起出現在這裡,是前所未有的事。

  兩個人進去後,都沒有坐貴賓席的想法,只是隨便找了普通位置坐下。

  裡面一片黑暗。

  米蘭身邊立刻就有人說話:

  「米蘭?你怎麼在這裡?」

  說話的人是安傑斯?米克伯爵,岡格羅族的親王,米蘭的好友兼損友。因為工作的原因總是到處亂跑,最近因為在交了個在萊溫住的梵卓族女朋友,所以暫時定居於此。
  「嗯,我來看戲。」米蘭說話有些不自然。

  「真的?又是跟哪個梵卓族的大美女了?」
  安傑斯從來都是唯恐天下不亂。因為莉莉斯的關係,米蘭不大結交梵卓族的女子。但是對於別族的女子來說,『梵卓』一詞無疑就是挑起妒火的源頭。被安傑斯氣哭的米蘭的女伴,不下五個。而且每次他一挑釁,米蘭那邊的戲也就別安心看了。他的女朋友對米蘭的三心二意也看不過去,於是默許自己男朋友搗亂。

  米蘭理了理衣領,摘下帽子,掛在身後的架子上。

  莉莉斯又自動將兩耳閉合。

  「不是羅拉嗎?」安傑斯故意往那邊探了探頭,「我知道了,是安吉麗娜。」
  安吉麗娜?

  這麼說,還不止羅拉一個?

  莉莉斯深呼吸,繼續裝聾作啞。

  米蘭徹底失去了語言能力,一個勁朝安傑斯使眼色。

  「你看我也沒用。我不能失禮,要跟她打招呼的——安吉,好久沒見你了。」
  「安傑斯,我跟安吉麗娜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米蘭坐直了,特別謹慎,「和羅拉最近也沒有聯繫了。」

  「這麼說,是喬安娜?」

  「喬安娜早就搬到霍爾斯城去了。你……不要總是提以前的事。」

  這下輪到安傑斯感到奇怪了。難道米蘭的口味變了?這次的女人這麼沉得住氣,一直都沒有說話。

  「那這位美麗的女士,不知我是否有幸認識您?」說完伸出一隻手。

  「當然,這是我的榮幸,米克伯爵。」莉莉斯跟他握了握手,「我叫莉莉斯。」
  

  Chapter 50

  

  很快安傑斯那邊的手就僵硬了。

  四周空氣的溫度彷彿在瞬間降到了零下。

  米蘭靠在椅背上,放棄掙扎。

  「哈哈,原來是莉莉斯小姐。好久不見。剛真失禮,這……」安傑斯想打圓場,但米蘭的眼神已經徹底死掉了。

  「沒有關係的。」莉莉斯收回手,笑臉盈盈,「這還是我第一次跟陛下來這裡,所以會弄錯也是正常的。」

  「是啊。哈哈。」安傑斯立刻抓住女朋友的手,「我看不清楚,我們去前面坐吧?」
  得罪莉莉絲,絕對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安傑斯溜了。

  這時,幕布慢慢打開。莉莉斯指指前面,對安傑斯笑笑,很快發現安傑斯是一個很漂亮的小伙子。她再看看米蘭——果然物以類聚。

  戲開始以後的前十分鐘,莉莉斯一直都在走神。要說她不在意那一串女人的名字,那是不可能的事。要拚命裝作不在意,那更是難上加難。

  而且她非常好奇,米蘭這時是否還有別的女人?

  最後她極力說服自己,不要多問。她也同時和很多男人見面,米蘭就算有見其他人,那她也不吃虧。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和他平和相處,慢慢發展,讓他成為眾多男人中的一個。
  當她下定決心要認真看戲的時候,忽然有人輕輕撓了一下她的膝蓋。

  她回頭看看米蘭。米蘭一本正經地看戲。

  她也認真看戲。

  沒過多久,又有人撓了她一下。她這回反應快了,立刻用手指彈了一下那隻手。那隻手躲得很快,安分了一陣子。但是當她快要忘記的時候,又被撓了。她立刻伸手去抓,沒逮著。當她再次被撓的時候,終於憤怒,朝那隻手打過去,結果只擦了個邊。很快,她的手就被握住了。力氣很大,她反抗無用。

  她惡毒地看著米蘭。

  米蘭笑瞇瞇地回頭看著她。
  他的手輕輕鬆開了。她試著抽出。然後他又握緊。這樣反反覆覆很多次,她也累了,乾脆放棄。
  很快,米蘭捏捏她的手。她又捏回去。又反反覆覆很多次。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
  莉莉斯捏了捏米蘭:「這樣很好玩?」

  米蘭嘴角帶著笑容,卻不回頭看她。

  她無奈地搖搖頭,繼續看戲。只是,她沒法想別的東西,整個注意力都轉移到了手上。
  戲已經開場很久了,她卻不知道演了些什麼。散場以後的聊天,估計會冷場。
  米蘭又捏捏她的手。

  她回頭,他正看著她。

  台上的燈光剛好是銀色。照在他的臉上,眼上。他的眼睛特別亮,深藍且深邃。
  沒有人計劃,也沒有人提出。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他們接吻了。

  而且,時間很長,卻流逝得卻很快。

  四周的聲音彷彿消失了,舞台上激烈的打鬥聲也化做煙雲。僅僅是唇與唇的觸碰,都可以維持很長的時間。他們之間不曾有過如此綿長的吻。也不曾體會過用這樣的方式去瞭解一個人。
  他們吻了很久才停下。然後很自然地繼續看戲。但是沒過多久,不經意的視線接觸又讓他們吻在了一起。

  一場戲下來,他們接吻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一次比一次難捨難分。

  當整個劇院的燈被點亮,戲結束以後,莉莉斯第一次覺得想要多停留一段時間。
  所有人都開始離開。他們拿了各自的衣服和帽子,也跟著出去。

  但是剛一出去,莉莉斯就在《黑薔薇之歌》的宣傳畫下看到一行小字:

  伊麗莎白?納達斯第 作畫

  莉莉斯再看一眼殘缺的該隱雕像,還有雕像後被摧毀的特娜——這確實是伊麗莎白的風格。
  忽然覺得有些沉悶。她不再說話。

  兩個人走得格外端正,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直到人少些了,米蘭才開口:「你要看鬼燈麼?」

  「嗯,好。」

  米蘭從懷中摸出一個藍色的小骷髏。莉莉斯摸摸它,笑了:「這有什麼用?」
  「我示範給你看?」

  「好。」

  米蘭來回摸了幾下骷髏,骷髏的中心忽然有東西亮了,將它整個映成了一個藍色小燈。然後他指指骷髏的眼眶:「看到這裡沒?」

  「嗯,怎麼了?」

  「沒看到?」

  「嗯……沒……」

  「真的?」

  「……」

  「你往後退一步。」

  莉莉斯後退一步。

  「上前一步。」

  莉莉斯上前一步。

  「抱住我的腰。」

  莉莉斯抱住他的腰。

  「親我一下。」

  莉莉斯親了他的臉了一下。

  「不對,是親嘴。」

  莉莉斯親了他的嘴。

  「說『我是米蘭的』。」

  「我是米蘭的。」

  「說『我永遠是米蘭的』。」

  「我……永遠是米蘭的。」

  「說『親愛的,我今天晚上洗乾淨了在床上等你。』」
  「親愛……」莉莉斯忽然從幻覺中醒過來,再忍無可忍,捏住他的臉,「你不用做這麼幼稚的事,也可以證明自己是個笨蛋。」

  「怎麼時間這麼短?這真的是聖器嗎?」米蘭即便被她捏著兩腮,也在掙扎著不說走音,「對了,我馬上就過生日了——我要禮物。」
Chapter 51

  

  米蘭的生日是四月三日。

  血族的假期相對人類來說,實在是多到有些人神共憤。對於生日這樣的大日子更是受到他們的足夠重視。米蘭是卡瑪利拉的帝王,按理說應該歡慶一日,但是由於魔黨那邊也在搶聖器,米蘭花了很多時間在這上面,工作的時間自然就少了。所以,到他生日那天,他還是老老實實待在會議室裡,和許多地方重要血族人士一起召開秘密會議,投票裁決關於新稅法的決議。

  因為工作的問題,生日晚宴被取消。直接開始化妝舞會。

  舞會從九點開始。不過一般沒有人會九點到場。一般十點半以後,人才會漸漸多起來。
  化妝舞會的場地不像「城堡」那樣陰森古老。黑白相間的方格地板被清理得光亮,兩條雪白狹窄的樓梯盤繞而上,通向第二層樓。二樓有一個長長的吧檯,吧檯後面有一個小陽台,站在陽台上,可以一覽萊溫的夜景。

  化妝舞會是很多人都相當偏愛的活動。尤其是在卡瑪利拉。因為密黨的禮節很多,所以人們平時壓抑多了,一遇到可以隨意打扮並且匿名參與的活動,就會格外積極。

  這天晚上有很多人。男的有騎士、海盜、水手、王子、劍客、死神、巫師、國王、小丑、稻草人、惡魔、野人、該隱、牧師、妖精,還有男扮女裝的各種打扮;女的有修女、舞女、巫婆、天使、惡魔新娘、貓女、印第安人、大唐女子、魔法師、皇后、公主……等等。

  這一次舞會有一個特別的活動,就是找人。被異性認出來的人,要無條件答應對方一個要求,如果做不到,在舞會結束前,都得摘下面具,喝六杯「蛇與蝙蝠」以及九杯「萊溫伏特加」,以表示對米蘭六十九歲生日的道歉,然後在臉上寫上「白癡」,繞著整個宮殿跑十圈。
  但是如果認錯人,會遭到同樣的懲罰。

  懲罰聽上去有些過火,但實際上一般人不會提出讓人無法接受的要求,除非是遇到了冤家。
  儘管如此,所有人的頭式都有變過,而且還戴上了面具。

  因為出場人數太過龐大,整個場子都給擠得水洩不通,莉莉斯只好一個人站在牆角,無奈地看著周圍。

  她穿著西裝戴著禮帽,身材瘦高,女扮男裝,卻讓人不大容易看出來。因為她的西裝是專門定做的,緊身,低胸,收腰臀,領帶比男式的短了很多,外加一雙黑色的高跟鞋。她把頭髮染成深紅色,綁成馬尾繫在腦後,卷卷的劉海垂落下來,半掩著眼,頗顯妖艷。她戴著銀藍色的面具,面具上有許多亮粉,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雖然很多人都比她穿得古怪,但是能穿出這種味道的人,那是十年九不遇。
  娜塔夏的打扮是一個垃圾女王。她把所有王宮裡的垃圾都撿來堆在身上,做成了一條漂亮的裙子——就連臉上的面具,她都是用血飲的盒子做的。遠處看去,她整一個人五彩斑斕,還很有創意。
  娜塔夏捂著臉,四處尋找她的大法官男朋友,無奈他的身高並不是特別顯眼,而且每個人都怕被認出來,掩飾得夠嚴實,走了很久,她終於回到了莉莉斯的身邊:

  「莉莉,我看誰都像艾倫,怎麼辦呢?唉,你看那個『妖精』是不是他?他一直在來回晃蕩,說不定正等我找他呢。」

  「我怎麼可能知道?」

  莉莉斯百無聊賴,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參加這個幼稚的舞會。

  「那個『國王』也挺像的,不過艾倫走路有一點外八字……」娜塔夏自顧自地說著,踮腳到處掃視,「我還一直在留意那個『惡魔』,我覺得他可能是陛下。」

  「為什麼?」

  「我也說不出為什麼。身高很像,感覺也很像。」

  莉莉斯看看「惡魔」,他個子確實很高,不過身材偏瘦,頭髮顏色是黑色——不過不可信。他穿著黑色的緊身衣,特地露出尖牙,頭上有角臀上有尾。他端著酒杯,到處和人搭話,但是有幾次碰了釘子。

  這可能是米蘭麼?

  她搖搖頭,

  「野人」、「牧師」、「妖精」站一堆,「王子」、「死神」、「該隱」、「劍客」站一起,「稻草人」正在搭訕「惡魔新娘」,「小丑」正在看莉莉斯,「舞女」正追著「巫師」跑。「騎士」一個人站在角落喝酒,偶爾有人經過,都會過去跟他搭一下話,然後離開。

  拉蜜亞穿著低胸的唐朝公主服,擦了很厚的粉,把頭髮染成了黑色,盤起來,露出美麗修長的頸項,手中還持著把圓扇,娉娉婷婷地走到莉莉斯身邊,趾高氣揚地說:

  「你呢,就不懂什麼叫做女人嫵媚的美。」

  莉莉斯依然用文明杖杵著地,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拉蜜亞一甩頭,對娜塔夏說:「娜娜,你猜誰是陛下?」

  「我剛覺得是惡魔,現在看又覺得『該隱』『騎士』還有『死神』也很像——我只看身材的。」
  「哪會是這幾個?那個『該隱』,我一看就知道是彼得,像他那樣魁梧的身材,在整個格路密斯王宮裡,你就找不出幾個。既然彼得在,那陛下一定在。」拉蜜亞搖搖扇子,用扇子指指「王子」,「他才是陛下。你沒發現一直都是他說話別人在聽麼。」

  

  Chapter 52

  

  這個時候,「王子」突然勾住「死神」的肩,悄悄講了一些話,「死神」整個人都被黑布罩住,臉上又戴著塗滿金粉的面具,根本看不到表情。不過看他微微振動身體的模樣,應該是在笑。他拍拍「王子」的肩,舉杯。「王子」和他碰杯,兩人一口乾了酒。

  「我覺得不像,陛下話不那麼多的。」娜塔夏指指「野人」,「你說,會不會是那個呀?」
  「不對,『王子』就是陛下,我確定。」拉蜜亞說。

  莉莉斯看看「騎士」,他還是一個人站在旁邊喝酒,沒跟任何人說話。

  而那個小丑,則是一直在看莉莉斯,沒有變過。

  莉莉斯看看他——莫非他認出自己來了?

  她若無其事地看了看別的地方,再看看那個小丑——他還在看她。

  在這裡看她的人很多,但是這樣一直盯著看的沒幾個。

  難道……是他?

  莉莉斯一直留意他,無心看別處。

  沒過多久,拉蜜亞搖著圓扇走到「王子」身邊:「陛下。」

  「王子」回頭。雖說戴著面具遮了眼,但是嘴角抽動相當明顯。他不能說話,因為會暴露身份,於是搖搖手。

  拉蜜亞堅持:

  「你就是陛下,把面具摘了。」

  「王子」聳肩,指指自己,在頭上做了個戴王冠的姿勢,又擺擺手。

  「我知道你就是的,快一點。」

  「王子」無奈,只好拉她到主持人面前去。拉蜜亞說了米蘭的名字,然後主持人看過他的臉,對拉蜜亞說她猜錯了,該受罰。

  「王子」嘴角揚起,笑得特淫邪。拉蜜亞下意識往後退一下。「王子」低聲說:「一,給我看看你的內衣。二,給我摸一下屁股。選一個。」

  拉蜜亞選了給他一耳光。

  可惜「王子」的面具太硬,她反倒傷了手。

  「我又沒有真做,怎麼下手這麼狠毒?」「王子」何其無辜,看一眼他的朋友堆,對拉蜜亞小聲說一句話。拉蜜亞看了一眼莉莉斯和娜塔夏,毫不猶豫地出賣了朋友。

  莉莉斯拿著文明杖,走到窗邊,用杖撐著地面。

  窗外的燈火如同金色的星光,在夜空中燃燒著,一直蔓延到天際。

  她一直在看那個小丑,沒有留心到「王子」那一幫人正在鬧事。

  「王子」、「該隱」、「劍客」三人一起往莉莉斯的方向推「死神」。「死神」被推後退一步,又往前走一步,抱住柱子。很快,三個人把他圍住,一起往外面拽。「死神」力氣還挺大,一手抓住鐮刀,用鐮刀鉤住柱子,一手抱住柱子,三個人推了幾下他都只是稍微動了一下。三人對看一眼,數「一,二,三」,終於把他推出來。

  莉莉斯回頭看了「死神」一眼。

  她只覺得這個場景無比熟悉,熟悉得讓人有些討厭。

  「死神」也看看她,再看看自己的朋友,有些窘迫,但很快理理帽子,朝她走去。
  但是剛走到一半,突然就有人走到莉莉斯面前了。

  那是「騎士」。
  「騎士」對莉莉斯行禮,伸手,邀請她跳舞。

  莉莉斯百無聊賴,喝了一口酒,把手放在他的鋼手套上。

  「死神」和他的朋友們都愣了。

  有些妖異的華爾茲響起,整個大廳理都是深藍色的光。

  莉莉斯和「騎士」在黑白交錯的地面上跳舞,他們衣著組合有些奇怪,看去卻格外顯眼。她的文明杖不時隨著音樂,點著地面,看得許多人都躍躍欲試。她無疑是個優秀的舞者。
  「騎士」低聲說:「跳舞跳得太有特色,會容易被人發現。」

  「反正你已經發現我了,不是麼?」

  「這全場有幾個人有你身材這樣好呢?」

  「多謝你的誇獎。」莉莉斯笑笑,「像閣下這樣顯眼的人,也不多了。」
  「真的麼?……謝謝。」「騎士」鋼盔中露出一雙深藍色的眼,「很多男人在沒有地位光環的照耀下,會顯得很平庸。不知道小姐是否發現了這一點?」

  「是的。或許你會覺得我尖銳,但我的想法是,你可以說別人,只要不試圖把我也說進去。」
  「我最近聽說很多你和他的傳聞……」

  「不知道你說的『他』是誰?」

  「你以前約會那些,我根本就沒放在眼裡過。但是這一回——」「騎士」頓了頓,「作為我自己,我很有自信,但是如果你要計較身份,那他一定會得到你。」

  「如果你要用這種方法來逼我,那我告訴你,沒用。」莉莉斯鬆開他的手,「對你所有的感到滿足,我喜歡自信的男人。」

  莉莉斯回到窗邊,繼續喝酒。

  這一回,她身邊很快又多出一個人,竟是「王子」。

  

  Chapter 53

  

  「小姐,有個人想請你跳舞。」「該隱」往旁邊一讓,「王子」和「劍客」正夾著「死神」,把他硬生生拽到她面前。

  「死神」剛一站定,所有人都撤退,靜觀其變。

  莉莉斯看看「死神」,口紅在月下泛著深紅色的光澤:「怎麼,連邀請我跳舞這樣簡單的事,都要朋友代勞麼?」

  「死神」沒說話。

  「如果你不想,我也不勉強。」莉莉斯轉身就走。

  「死神」忽然拉住她的手,快步拽到舞池中央。莉莉斯沒走穩,一個踉蹌,剛好栽到他的懷裡。他伸手,反應迅速地摟住她的腰,引領著她在舞池中旋轉。

  莉莉斯一手搭上他的肩,他儘管穿著鬆垮的黑斗篷,但是憑她的經驗看,他的肩膀應該很寬。
  只是她忍不住回頭看小丑。

  無論如何,她都覺得他站在那裡的樣子,非常眼熟。

  他身材很好,雙腿修長。但是沒有人會留意到這個。看到他的人,幾乎都把注意力放在他色彩鮮艷誇張的面具和服裝上。他頭上戴著三角帽,幾顆絨球落下來,在空中搖搖晃晃。
  莉莉斯看了沒多久,目光就回到「死神」身上——他跳的宮廷舞准到讓人無法不留意,非常優雅,且步履穩重。

  漸漸的,不少人開始留意他們。

  莉莉斯眼睛微微瞇起來,懷疑地看著他。

  一道燈光照過來,「死神」面具下露出又一雙深藍色的眼睛。雖同為深藍色,但是這一雙她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整個卡瑪利拉,再沒比這雙更漂亮的眼睛。

  他把帽簷壓低了一些,低到只能讓莉莉斯看到臉的程度。

  然後他輕輕揭開面具。

  「是你……」莉莉斯驚訝地摀住嘴。

  米蘭彎著眼睛,眼珠如深海中的寶石,幽藍得不似真實:

  「那你以為是誰?」

  莉莉斯想了一會,眼睛瞇成一條縫:「你剛才是什麼意思,這麼多人拽你都拽不動?」
  「不是的,他們在那裡打無聊的賭,我不大想做,所以……」

  「打什麼賭?」

  「關於你的賭。」

  「他們怎麼知道是我?」

  「莉莉……」米蘭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你太好認了。你這身材……就是全部裹起來,我們都能認出來。」

  「那倒也是。」莉莉斯想了想,「那他們和你打什麼賭?」

  「什麼都沒有。」

  「他們叫你今天晚上來勾搭我,如果我跟你回房了,他們就送你放了三百年的紅酒,或者寶劍一把,或者黃金一箱,對吧?」

  「沒有,賭注是菲亞城。」

  莉莉斯笑了:「看來,整個卡瑪利拉裡,沒哪個黑天鵝絨比我更值錢了。」
  「黑天鵝絨」專指卡瑪利拉的妓女。因為她們總是身穿黑衣,化很重的煙薰妝。
  莉莉斯最討厭男人之間打賭的遊戲,幼稚又不尊重女人。但是,沒有男人不玩這種遊戲。最起碼米蘭比較老實,還給她招了。
  「他們賭的不是讓你和我睡覺。」米蘭頓了頓,「你願不願意……嗯,跟我在一起?」
  莉莉斯有一瞬間失神。

  米蘭依然舉著面具,斗篷的袖子擋住了別人的目光,也擋住了頭頂晃動的銀色燈光。
  最後,她輕描淡寫帶過:「原來睡覺還不夠,我整個人都得是你的。」

  「沒錯。」米蘭淺淺笑著。

  「你是認真的?」

  「是的。」

  「米蘭,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別玩小孩的遊戲。我們在一起,其實對你沒有什麼幫助的。」
  「嗯,這是我和你人生觀的差別。你覺得成年人應該一個人承受一切,不依賴任何人。但是我覺得作為成年的男人,照顧和寵愛心愛的女人是理所當然的。」

  「你在說什麼?」莉莉斯頭一次說話不經大腦,「你真是米蘭麼?」

  「我們兩人玩無聊的遊戲也夠久了,總要一個人投降。」米蘭握住她的手,輕輕吻著她的手背,「從今以後,我都是你的。」

  這個時候,主持人大聲宣佈:

  「十二點到!請大家各就各位,摘下面具!」

  米蘭看看迅速聚集在一起的男士們,以及慢慢聚集在一起的女士們,飛速低頭吻了莉莉斯一下:「我一會再找你。」然後回去了。

  莉莉斯拿出自己準備好的禮物,再看看所有人。

  果然,「騎士」是魯斯凡爵士。

  「王子」是米蘭多管閒事的朋友安傑斯。

  「該隱」是路易斯伯爵。

  「牧師」是娜塔夏的男朋友艾倫。

  「小丑」是特倫斯。

  只是特倫斯在摘下面具以後,就再沒有看莉莉斯,快步離開了舞會。

  娜塔夏說:「我的天啊,艾倫找我說了幾次話我都沒有理他。」

  「莉莉斯,別怪我賣了你,我也是迫不得已。」拉蜜亞摸摸莉莉斯的肩。
  米蘭依然披著死神的斗篷,正被一群人圍住。沒過多久,就聽到所有人一起起哄,一起看向莉莉斯。
 Chapter 54

  

  再是穩重的女人,遇到這一幕多少也會有些手足無措。莉莉斯表現沒失常,但完全沒法像以前那樣露出招牌交際笑容。她假裝沒看到,回頭對拉蜜亞說:

  「不好意思,你剛說什麼?」

  「因為剛才我把米克伯爵認成了陛下,他讓我做的事是『誰是莉莉斯』,我可做不到喝那麼多酒還頂著『白癡』半夜跑步,所以……」

  莉莉斯笑了,摸摸她的肩:「沒有關係,反正都是玩遊戲。」

  「但是我沒想到他要你的名字,是為了告訴陛下。我要知道是這樣,跑一百圈都不會說的。」拉蜜亞搖搖圓扇,「不過,你……為什麼這麼溫柔呢?」

  「這是疑問句麼?謝謝。」

  「我以為你一定會回話說『說與不說,對你的人生有幫助麼』……你越來越怪了。」
  拉蜜亞睜著紅色的大眼睛,襯著相當立體的五官,徹底破壞了東方美人裝束的韻味。
  莉莉斯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微笑。

  「還是說,你真為米蘭變……」

  話未說完,米蘭那邊的哄聲又蓋住拉蜜亞的聲音。

  酒醉之後,紳士都成了流氓。

  「莉莉斯小姐,陛下愛你喲!」

  「莉莉斯小姐,不要走,陛下就來了!」

  「莉莉斯小姐,陛下問你願不願意跟他在一起!」
  米蘭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只是看著莉莉斯,笑得有些曖昧。

  依然拖著該隱長髮的路易斯伯爵走出來,雙頰發紅,搖了搖手指:「你們這些不正經的傢伙,閉嘴,聽我說!」

  大家稍微安靜下來。

  「莉莉,你知道麼?我們米蘭最大的秘密——」路易斯伯爵往前走了兩步,幾乎站不住腳。
  莉莉斯笑著搖搖頭。

  米蘭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一樣,迅速上前一步,伸手——

  但是來不及,路易斯伯爵已經把頭髮往背後一甩,無比瀟灑亢奮地說:

  「他在床上——」

  他扁扁嘴,伸出一個大拇指。

  米蘭伸出的手收回,按住額頭,轉身欲逃。

  一群醉鬼起哄聲更大了。他們攔住米蘭,努力把他往莉莉斯那邊推。

  米蘭原本是最不知廉恥又最喜歡裝羞的,這會兒都開始受不住了。如果莉莉斯還在記仇,一臉無所謂地伸出個小指,他以後保證一蹶不振。

  莉莉斯露出一口白牙:

  「我知道。」

  這一句話下來,鴉雀無聲。

  不到三秒鐘時間,爆發聲幾乎掀開格路密斯王宮所有的頂。

  最後路易斯伯爵的喊聲又讓大家閉嘴。他後退兩步,把米蘭拉到莉莉斯面前,一手勾住他的肩:「你知道有什麼用?我們米蘭想要的又不是這個。」

  「莉莉,真的很抱歉,他們喝醉了。」

  「醉什麼?我沒醉!莉莉,我知道你不看重地位,但是米蘭確實很能幹。」路易斯伯爵紅潤的臉上露出笑容,他輕拍米蘭的臉頰,「而且,這是一個多麼英俊的小伙子。」

  從來沒看過米蘭被人這麼說,莉莉斯忍不住笑出聲:「是的。」

  「所以,你,不要總是想著玩。我們米蘭喜歡你,你怎麼說?」

  莉莉斯一時啞然,看看米蘭。

  米蘭似乎根本沒注意聽他們說什麼,一直盯著莉莉斯。直到視線對上她了,他才回過神,略晃了一下頭:

  「嗯,彼得,他們要去加餐,你去麼?」

  「我等莉莉回答了問題就去。」

  「聽說有很多好吃的。」

  「回答一個問題不要太久的。」

  「聽說你妻子很想去。」

  路易斯伯爵對莉莉斯決絕地一笑:「莉莉,我回來再和你聊。」說完給她一個飛吻,走了一步,回頭又補充一句:「試試米蘭,人家都說他很棒。」

  路易斯伯爵把大部分起哄的人都拖走了。剩下的人都是午夜幽會或者繼續通宵喝酒的。
  莉莉斯拿著面具,靠在窗邊。月色皎白,在她的臉上鍍上一層光暈,她的皮膚就像深冬的雪。
  米蘭走過去,也進入那一片月光下:

  「莉莉,十二點都快過了。」

  「生日快樂!」莉莉斯立刻反應過來,連忙握住他的手,「今天我真的很開心,把這個都忘記了。我給你準備了禮物。」說完,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禮盒。

  米蘭接過禮物,看她一眼,笑了:「這是什麼?」

  「你打開就知道了。」

  「謝謝。」米蘭嘴角一直帶著笑容,拆開盒子。

  那是「月夜的初擁」,一個男性上半身的瓶子,十分精緻且性感。

  米蘭眨眨眼,一臉驚喜:「我正準備讓人幫我訂這個,難道你早就知道?」
  「真的嗎?我還怕你不喜歡。」莉莉斯有些良心不安。她想起自己房間裡堆積如山的瓶子——他手中的,不過是她隨手從裡面抓的。

  她在考慮送他禮物上花的時間很長,但是在來化妝舞會之前,她突然覺得,他不應該是特別的。所以實際挑禮物,她只花了一秒鐘時間。

  「陪我回去一下可以麼,我把它放好。」

  「嗯。」

  

  Chapter 55

  

  米蘭把手腕抬起來,莉莉斯挽住他。兩個人離開的時候,後面傳來一陣陣口哨聲。剛到門口,迎面走過來的兩個男士,都是米蘭的朋友,一個朝他使使眼色,一個朝他偷偷豎起大拇指。
  兩人回到米蘭的房間。

  諾大的臥房中,大大小小的禮盒佔去了近一半的面積。

  米蘭脫掉斗篷,裡面是白色的襯衫。他快步走到床旁,在萊溫夜景相框和象徵地位的卡瑪利拉徽章之間挪出了點空,將那瓶古龍水放在上面。

  莉莉斯早已習慣被人重視,自己又不屑一顧。但是這一會兒,負罪感幾乎將她吞沒。她考慮了很久,走過去,卻刻意和他保持一段距離:

  「你今天很開心?」——開心到有些失常。

  「嗯。」米蘭擺好古龍水,回頭朝她笑笑,「突然覺得解脫了。」

  「解脫?」

  「嗯。」

  莉莉斯其實很想說,如果你真對以前的女人念念不忘,就不要再來找我,我不喜歡和有心上人的男人玩曖昧。

  但是她又不斷告訴自己,不要在意他。

  他有一張極為年輕的臉——那是因為他成為血族的時候還年輕。他的性格也非常天真。但是他不說話不笑的時候,眼神實在不一樣。

  她時常會感到……害怕。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或許是因為復生血族的原因,死過一次再復活,都會顯得有些不一樣。

  無論他多麼真誠多麼無害,她始終無法敞開胸懷。
  她摸摸米蘭的額頭,撥開他的劉海,看看他的面容:

  「我只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每次你親我,總是挑在很黑的地方?難道覺得我沒你好看?」
  「不管在哪裡親,總會閉眼睛吧。」米蘭笑起來,湊過去親了她一下,「你看這樣有感覺麼?」
  「挺好的呀。」莉莉斯也笑了,「沒對比,我怎麼知道。」

  米蘭起身,將床頭的燈滅了。

  房裡一片漆黑。

  一抹月光從窗欞灑落,地面上一條條被窗欄隔開的黑影,一塊塊白如雪的光斑,還有參差不齊的樹影。

  米蘭沒有直接過去親她,而是摸黑,以自己的額頭碰著她的:

  「其實在萊溫住多了,你會發現這是個很漂亮的地方。」

  「我一直覺得這裡很漂亮——儘管我總是夢到別的地方。」

  「什麼地方?」

  「綠油油的山林,山林中的雪白房子,大片稻田,在陽光下瞇著眼微笑的人們……那些人的笑容和萊溫彬彬有禮的人不一樣,他們一點也不假,不會太注重禮儀,但都十分熱情真誠……我也不知道怎麼會夢到這些奇怪的東西。」

  米蘭沒有說話。

  他背著光,雪白的襯衫幾乎和月色融到了一塊。

  她聽得到他的呼吸,平穩而又微弱。

  她摸黑找到他的手,輕輕捏住:

  「你知道麼,我覺得所有卡瑪利拉的貴族裡,只有你一個人該屬於那裡。你一點也不像血族。」
  「為什麼?」

  「因為你像天使。」莉莉斯笑笑,「不僅長得像,還很善良,很天真。我一直很好奇,你這樣怎麼能成為一個合格血族的——更不要說是帝王。」

  米蘭又沉默了。

  「米蘭?」

  「嗯?」

  「今天是你生日,給我說說最讓你難忘的三件事。」

  「為什麼?」

  「需要理由嗎?我過生日的時候,總是會這樣想,從出生到現在,究竟有什麼事讓我印象深刻。」

  米蘭沒有回答。

  「如果你覺得那是隱私,就無視好了。」

  「不,我只是在想……」米蘭低聲說,「第一,大概就是我第一次出席高層會議還有競選親王的時候,反對我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說我出身不明,還說有很多純血族都比我厲害——」
  「真過分,如果真比你厲害,又計較什麼種族。」

  米蘭輕笑:「當時不少人說我是通過不光明手段爬上去的。還有人把我以前說過的話歪曲事實說出來,在競選親王之前,我被別人推翻過四次。」

  「四次?」莉莉斯愕然,「這些書上都沒有寫。怎麼可能推翻的?」

  「什麼理由都可以。」

  「那之後呢?是不是爵位上去了,也會好過些?」

  「不知道。統治一個盟派是一件挺孤單的工作,我沒什麼朋友。」

  「可是我看你有很多朋友。」

  米蘭頓了頓,笑了:「你說的沒錯。」

  「……那第二件呢?」

  「大概是我父母死去的時候吧……我是親眼目睹一切發生。而且那時候,如果我有足夠強,我可以有挽救他們,但是我沒做到。」

  「為什麼?」

  「我們聊聊別的吧。」
  「那說說第三件。」

  「大概是……」米蘭想了很久,「我喜歡了十多年的女孩子嫁給了別人。」
  「你說的,是你寫情書的那個女孩麼?」

  「嗯。」

  「她為什麼要嫁給別人?」

  「因為他是伯爵,我只是一個商人的兒子。」

  「這不算理由。如果她真的喜歡你,她會嫁給你。」

  「她不喜歡我,她對我不過是獨佔欲而已。」

  莉莉斯沉默了很久,終於忍不住說:「你說的這個女孩,是伊麗莎白?巴托裡麼。」
  「嗯。」

  她有些驚訝他毫不掩飾地承認了,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
  「莉莉,我能這樣簡單地說出口,說明我已經不在意了。」米蘭摟住她的肩,「莉莉,從今以後,你有權知道我的任何事。」

  

  Chapter 56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原因,人變得十分感性。很多平時死都不肯提起的問題,莉莉斯也問了:
  「你當時很喜歡她?」

  「嗯。」

  「有多喜歡?」

  「太久了,已經記不清楚了。」

  「那你現在還喜歡她嗎?」

  「太久了……如果不是上次看到她,我都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了。這樣還能談喜歡麼?」
  「你沒有直接回答我。」莉莉斯問了以後,又覺得意猶未盡,「你喜歡我有喜歡她的一半麼?」
  米蘭愣了許久,忽然笑出聲來:「莉莉……」

  「這不好笑!」

  米蘭吻了她數次,把她推倒在床上,整個人都壓住她。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他卻一臉收不住的笑容,在她頸項上,鎖骨上輕吻。莉莉斯哼了一聲,想推開他,但是雙手被他抓住,繞過頭頂,壓在枕頭上。她不高興了,使了全身的力氣去反抗,結果毫無動彈。米蘭依然悠遊自在地親吻她,吻到她從反抗到失力,再到雙手抱住他的背脊,試探著回應……

  漸漸的,他手上的力氣鬆開,將她整個人摟在懷裡,保護得嚴嚴實實,然後專心地親吻她。
  她已經獨立成了習慣,已經快要忘記被人寵溺的感覺。

  她知道讓一個男人永遠為自己著迷的方法,就是永遠不讓他得到自己。不過即便讓別人得到了,她也有信心讓他們維持激情。

  但,這一刻,她不曾考慮如此長遠,她只是盼望與他結合。

  她依稀覺得,曾經有過一個人,把她當成自己的生命。只是正如米蘭所說,時間太久,什麼都記不住了。

  所以對這一刻,她格外珍惜。無論他做什麼,她也不會反抗——至於之後的事,她從未想過。
  隔了很久,米蘭才貼著她的唇,小聲說:「我猜,舞會已經結束了。」

  「嗯……然後呢?」她雙手伏在他的胸前,手指自然蜷縮著。

  他一顆顆解開她的衣扣,脫下她的外套。然後又牽了軟軟的被子,蓋在兩個人身上。莉莉斯反應特別機靈,手已經熟練地朝他下身游去。但是還沒達到目標,他的手臂就伸到她的脖子下。
  米蘭靠近她,把她抱得很緊很緊:

  「今天晚上你逃不掉了。」
  莉莉斯有些莫名,藉著微弱的月光看他。依稀看到他在笑,卻是很安靜很平和的,不帶絲毫情慾的。

  「就在我這裡睡吧。」米蘭的聲音很溫柔,但是轉瞬又變得幼稚無比,「抱著你睡覺好溫暖,你要走了我會睡不著的。」

  實際他的身體才很溫暖,不像她,冷得一塌糊塗。

  莉莉斯徹底糊塗了。她只好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米蘭枕著她,下巴靠在她的頭頂。這樣她就完全被他裹住。

  五分鐘過去了,他沒一點動作,除了他的頸間飄來清新的香味——他的味道。她禁不住吸了一口氣,在他脖子上親了一下。

  「不可以趁我睡著的時候咬我,知道麼。」他說。

  「等等,米蘭……就這樣?」

  「嗯。」

  莉莉斯伸手摸摸他的下面。完全起立。她說:「那這個怎麼辦?」

  米蘭抿著嘴笑:「我都給你說了,他害羞。」然後把「他」壓壓,試圖藏起來:「睡覺了,不然明天起不來。」

  結果就是,他什麼也沒做。

  整整一個晚上,兩個人都睡得很沉。

  第二天起來,莉莉斯給米蘭一個微笑。結果米蘭笑了很久。她去照了鏡子才知道,前一日睡覺忘記卸妝,第二天煙薰妝化成了熊貓妝。莉莉斯剛穿好衣服,米蘭就梳洗完回來給她大大的擁抱和熱吻。

  親夠黏夠了,開始工作。

  晚上回到房間的時候,莉莉斯也沒了心思去見別人,倒在床上發呆。然後,她在床頭上發現了一個盒子,盒子相當大,上面寫了一行字:

  給莉莉斯小姐的回禮。

  她用了大概十分鐘時間才拆開那個複雜的包裝。結果她從裡面掏出來的,是一個比大盒子小一點的盒子。她又花了很長時間去打開這個盒子。再打開,再一個較小的盒子;又打開,又一個盒子……
  直到最後,她扔了滿地的盒子,手中留下了一個小小的首飾盒。

  她無力地撥開小盒,裡面掉出一把鑰匙。

  給她鑰匙的男人有很多。但是她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一把,她的心就開始亂跳。
  他不是特別的,他絕對不是特別的——她不斷給自己說。

  胡思亂想了半個小時,莉莉斯翻出櫃子裡的備忘本,翻過了無數人的檔案,在新的一頁上寫著:
  米蘭:F。1641。6』4。萊溫。黑。深藍。帝王。王職。格路密斯王宮。復生。
  這本子是用來備忘的,其實她不知自己寫這些熟知的東西,除了強調他不是特別的,似乎沒什麼用。

  之後十多天,他們白天都比較忙,沒時間見面,但是晚上都睡在一起。頭幾天莉莉斯依然和別人約會,但是沒過多久,她就全部推掉了。她不再出去,米蘭發現了,也早早地回去,在房間裡看文書。她去他那裡的時間越來越早。發展到最後,他們變成了一忙完公事就在房間裡待著。
 Chapter 57

  

  在莉莉斯以往交往的男性當中,有不少人是對性比較執著的,但真正懂得尊重女性的男人不會在剛開始就打算做愛。之後便會嘗試提出要求。以種族來看,純血族一般可以等兩個月,新生血族可以等一個月,復生血族莉莉斯沒有試過,但是聽拉蜜亞說,半個月是極限。

  有一次拉蜜亞、莉莉斯和娜塔夏聊過這個話題。娜塔夏總是抱怨男友強迫自己,她委曲求全,很辛苦,還說男人總是在發生性關係以後就跑人,消失了好幾天。拉蜜亞說男人都是蠢貨,總是會問一些白癡的問題,例如她不想做愛,就有人激將說「你不會還是處女吧。」拉蜜亞的標準答案總是一致的:「當然不是——但我不是處女,不代表我就會隨便和人上床。我打算和一個男人做愛,不是因為他想要做,而是因為我覺得是時候了。」

  然後她們問起莉莉斯,莉莉斯說同意拉蜜亞的話,不過,似乎從來沒有人激將過她,只敢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或者乾脆求她。

  她們又問起莉莉斯和米蘭的性生活。莉莉斯想了許久,終於選擇搖頭。

  娜塔夏驚訝地說:「啊,陛下真是體貼,你們一定很愛對方了。」

  拉蜜亞想了想,琢磨著說:「看來陛下真的是純血族了……你確定他不是這個?」說完,伸出小指頭,勾了勾。

  莉莉斯只好說:「我不知道。」

  米蘭和莉莉斯的關係基本已成定局。最起碼,在外人看來是這樣。

  他們在一起睡已經有兩個多月,但是米蘭從來沒有提出任何逾越的要求。都是發育成熟性能力健全的血族,兩個人自制力相較尋常人來說都強得有些不正常了。

  有那麼一個晚上,莉莉斯和米蘭背靠背睡覺。莉莉斯做了個詭異的夢。夢中米蘭跟個女人跑了,結婚生子,自己卻懷了怪物的孩子,還墮胎了。之後她從夢中驚醒,第一件事就是抱住米蘭,說了一堆撒霸特語。米蘭工作一整天,睡死到起不來,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晃晃手臂。莉莉斯稍微清醒了些,推推米蘭說:「米蘭,米蘭,我做噩夢了。」米蘭嗯了一聲,又晃晃手臂。然後,莉莉斯轟轟烈烈地搖他,終於把他搖醒了。米蘭翻回來把她摟住。莉莉斯縮在他懷中,安心睡覺了。
  第二天米蘭精神特別差,莉莉斯還特別好心地問他為什麼精神這麼差。米蘭笑得很無奈:「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做了噩夢,就一定要把我叫起來。」莉莉斯壓根不記得這回事,但只能說:「對不起。」米蘭雙手環過她的脖子,輕輕說:「下次睡覺不要把我往床邊擠,我就一直抱著你。」莉莉斯只好再說:「對不起。」米蘭微笑著閉上眼,在她眉心印下一個吻。

  

  莉莉斯和米蘭的性格絕對是兩個極端。這世界上再沒哪個女人能嬌貴成莉莉斯這樣,這世界上也再沒哪個男人能好脾氣成米蘭這樣。

  兩個人同處一室,多多少少會有磨擦,莉莉斯脾氣不好,而且絕對不委屈自己,只不過不是小姑娘了,並不會用極端的方法解決。如果米蘭做了什麼事惹了她,她可以連續幾天不跟他說話——前提是他不找她說話。每次她一不理他,他就會一個人坐在旁邊靜靜地看書或者飲血,過著健康的血族生活。磨了幾個小時以後,她的火氣消了些,他就會笑瞇瞇地坐在她身邊,用他一貫天真的目光看著她。直到逗她笑出來,他才會鬆口氣,非常開心地親吻她,然後道歉。這個時候莉莉斯基本是對他冷不起來了,只好勉為其難,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莉莉斯最後一次和他鬧小脾氣,是因為她一時難以自控造成的。

  前一晚兩人上床睡覺。莉莉斯剛沐浴出來,也不知是一時想不通還是靈感突發,突然穿了很薄的蕾絲睡裙,還是超短的。裙子相當低胸,裡面還是真空。她走出浴室,拿著浴巾擦拭頭髮,髮絲一綹綹貼在雪白的皮膚上,水珠引人遐想地落入乳溝。

  米蘭習慣裸著上半身睡覺,所以光著身子靠在床上翻書。他抬頭隨意看了她一眼,眼光就再也挪不開。

  莉莉斯擦拭著頭髮,若無其事地縮到被窩裡去。米蘭一反常態沒有跟她說話,直接翻身睡覺。莉莉斯磨蹭了很久才睡下來,伸手抱住他的腰。她感受到米蘭整個人都僵了,偷笑著,擦過他的下半身。

  果然如她所料。

  她抱他抱得更緊了,整個人都貼到他的背上。

  米蘭閉緊眼睛。

  但赤裸的背和她柔軟的胸,僅隔一層薄紗的距離——他如何能忍受。

  莉莉斯伸出一條腿,卡在他的雙腿中間,往上抬一抬,和他貼得密密實實。
  「莉莉,睡不著麼?」米蘭努力平和地說,然後轉過身,將她緊緊摟住,禁錮了她的四肢,讓她不得動彈。

  莉莉斯抬頭,吻住他。

  

  Chapter 58

  

  開始與他們以往的接吻一樣,嘴唇與嘴唇相碰,舌尖互相纏綿,彼此聽得到呼吸聲,很安靜,而且甜美。但是也不知是誰先主動的,磨擦的舌尖忽然錯了位,淺淺長長的吻開始深入,就再不容易控制了。

  米蘭忽然整個人翻到莉莉斯身上,扣住她的雙手,將她壓在身下。他很沉,她幾乎無法呼吸,但她還是抽出了空,讓他橫亙在她的雙腿之間。

  夜色中,她一雙細長而媚人的眼瞇起來,輕佻地看著他。

  這是再熟悉不過的眼神。米蘭昏了頭,垂頭重重地吻著她,手不安分地摸遍了所有會冒犯女士的部位。

  到最後他沒有進入她——他沒提出,她也沒有邀請他,但是他們幫助彼此達到了高潮,最後還一絲不掛地摟在一起入睡。

  第二天早上,莉莉斯對米蘭說:「你不允許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娜塔夏。」
  「什麼事?」米蘭眨眨眼,「你素顏的模樣麼?沒關係,你怎麼都漂亮。」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的。」

  米蘭非常委屈:「為什麼,我一直以你為傲,想炫耀一下都不可以麼。」
  「你為什麼非說不可,我不想讓別人知道。」

  「你都會給你朋友說的。」

  「我不會說。」

  「好吧,我會盡量保密。」

  

  當日莉莉斯情緒不穩定,對米蘭愛理不理的。

  娜塔夏來看她,米蘭飛速扔了一個枕頭到床頭,還扯了一張床單鋪在地上。
  莉莉斯和娜塔夏聊了幾句,聊到了夏天的撒霸特很熱。莉莉斯腦中立刻浮現出和米蘭赤裸相擁,自己在大汗淋漓中高潮的模樣。

  然後她轉移話題,聊到了復生血族的性格大部分比較粗獷,不論男女。莉莉斯立刻想起米蘭壓在她身上,眼神迷亂的模樣,還有她頭一次看到的,他兩腿間復生血族的男性特徵——原來醫學鑒定都是對的。

  她再次轉移話題,聊到了娜塔夏的性格。娜塔夏抱怨自己內向,有的時候會過於害羞。莉莉斯立刻想起了她用手替米蘭釋放的情景。米蘭哪裡害羞,根本就是享受得不得了,高潮的時候還摟住她,相當粗魯地親吻她,還揉捏她的胸部,她的臀部……

  完事以後,她去洗手,他不忘驕傲地在她身後說:「莉莉,你真厲害……都到床頭了。以前我的『射程』很少這麼遠過。」

  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但是發生在她和米蘭之間,她就覺得不正常。

  最後她終於心情浮躁到無法聊天,早早把娜塔夏叫走了。

  娜塔夏走了以後,米蘭回來說:「剛才娜塔夏問我為什麼你今天看去怪怪的。」
  「你怎麼說的?」

  「我說,好像是因為昨天我們發展得深入了一些——」

  「你告訴她了?」

  「你不是說她可以知道麼。」

  「我是說,尤其不能讓她知道——她一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了。」莉莉斯有些無力了。
  「我以為你允許我告訴她……」

  「算了。」莉莉斯歎息,「我會跟她解釋。你以後不准跟任何人說,知道麼。」
  「好。」

  

  第二天,米蘭回來得比較晚,莉莉斯得知他和朋友出去喝酒了,旁敲側擊地問他有沒有告訴他的朋友前一夜發生的事。

  「我以為你允許我說的……」米蘭如是回答。

  莉莉斯一時間氣得幾乎無法說話。她已經確定了米蘭是故意的。

  莉莉斯知道,男人都很孩子氣,剛得到的女人就像新買的玩具,總是要炫耀一下的。如果這個玩具還是相當難到手的,尤其是他們努力打工賺錢才買到的玩具,他們更是恨不得在上面貼上標籤,寫上自己的名字,給全世界的人看。莉莉斯也理解,她釣米蘭花了很多精力,米蘭肯定多少會覺得她是一個終極戰利品。

  但是她不知道,他會如此沉不住氣。

  她感到憤怒的同時,也感到失望。

  然後連續數個小時,她都沒有跟他說話。之後他再努力逗她開心,她也不正眼看他。她出去散心,在王宮外面遇到了娜塔夏,大概給她聊了一下發生的事。娜塔夏相當驚訝的樣子,讓她覺得這女孩真是一流演員。

  莉莉斯再回房的時候,米蘭還坐在那裡,睜著藍色大眼睛無辜地看她。

  「你知道麼,你的行為很幼稚,而且,你根本不懂如何尊重我。」莉莉斯冷冷扔下一句,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她揭開地上的床單,看到自己的內褲,猛然想起什麼,又把床頭的枕頭揭開,看到下面的白色痕跡。

  「你沒告訴別人?」莉莉斯回頭看著他。

  「我以為我試圖掩蓋那些東西,你就會看出來。」

  莉莉斯終於徹底失去言語功能,一下坐在床頭,按住自己的額頭:「米蘭,長大吧。」
  「我說也好,不說也好,你都說我幼稚。」米蘭走到她身邊坐下,「你到底要我怎樣?」
  「你下次能不能不要這樣?我已經告訴娜塔夏了。」

  「你告訴她了?你不是不希望她知道麼。」

  「那是因為你說你告訴她了。」
  米蘭依然彎著藍藍的大眼睛,以天真無瑕地笑容看著她:「莉莉,這可不是我說的。」
  莉莉斯一時無言以對,她需要喝一點酒來調節調節。但是剛一看到吧檯的瞬間,她就想起了米蘭的那幾個空血瓶。她想了想,隨口問道:

  「對了,你的中間名是什麼?」

  「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好奇而已。」

  「史蒂芬。」米蘭笑笑,「你不說,我都快忘記了。」

  「你是從出生就一直是用一樣的名字麼?」

  「不是的,我父母離過婚,我生父姓布朗。我的養父才姓肯特。」

  莉莉斯握緊床單,指甲即便隔著布料,也掐痛了手心:「原來你姓肯特啊?」
  米蘭笑著點點頭。

  如果是這樣,那伊麗莎白?肯特和米蘭的關係,只有兩種:親戚,或是妻子。
  如果這個伊麗莎白就是巴托裡伯爵夫人,那麼,她是匈牙利人。

  過了幾天,莉莉斯再去看米蘭的吧檯,上面寫有伊麗莎白名字的空瓶不在了。
  

  Chapter 59

  

  從那過後,莉莉斯再沒有和米蘭發生一點矛盾,相反,脾氣好到米蘭都覺得有些怪異。在莉莉斯變得體貼以後,她回來的時間就一天比一天晚。米蘭有意識到這個,但依然拒絕了大部分社交活動,早早回來等莉莉斯。還好他的耐心比較好,也知道莉莉斯喜歡玩,也就從來不多問她。
  尤其是星期三和星期六,莉莉斯回來得特別晚。米蘭知道她很喜歡血宴,也跟她談過這個。
  「我只是去吸血,不會和人血交的。」莉莉斯這樣回答。
  「可是,我也不希望你去吸血……」

  「米蘭,不吸血,我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我的血給你吸。」

  「米蘭。」莉莉斯一臉認真地看著他。

  「好吧。我不多話了。」米蘭無奈地笑,「你玩開心一點,我會想你的。」
  莉莉斯非常開心,緊緊摟住他,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和莉莉斯在一起以後,米蘭幾乎沒有再去過血宴。一是沒有心情,二是工作繁忙外加尋找聖器,他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

  到目前為止,密黨這邊找到的聖器只有三件:骨琴,魔鐲和鬼燈。而魔黨那邊的密探已經放出風聲,說那邊也有了三件聖器:血杯,刑斧,毒瓶。

  其中,血杯的作用是可以溢出少量某人的鮮血,喝了這些血以後,能夠在短期內擁有血液主人的力量,時間大概和鬼燈差不多。

  刑斧則可以提升數十倍持斧人的力量,但同時身上會血流不止,流失量和使用力量成正比。
  而毒瓶和血杯類似。如果將血滴進去,再飲下被毒瓶異化的血,不管是人、獸還是血族,都會發生變異,成為暴戾的怪獸,能力大幅增加。

  總體說來,魔黨那邊找到的東西都是相當具有侵略性的。如果一時打仗,他們肯定佔優勢。而且血祭盛典過後便是魔宴紀,撒霸特民族完全甦醒以後,尋找聖器的速度肯定更快。
  最近密黨同時探查到了屠刀,靈杖以及幻鏡的消息,米蘭準備落實後就去尋找。但是因為壓力很大,莉莉斯又經常不在,他經常失眠。

  到某個星期三,米蘭又一次無法入睡,一個人騎馬去了「城堡」。

  「城堡」一樓依然人山人海,而且最近來了不少新人。他們都分外熱情地跟米蘭打了招呼,然後邀請他參加他們的活動。米蘭婉拒以後,快步走上樓梯,但是不小心鑰匙串掉在地上,又倒回去撿。
  這時候,他聽到那些年輕人在講話:

  「沒想到陛下用的也是『月夜的初擁』。」

  「莉莉斯小姐送給特倫斯的禮物也是這個,看來王者們的品味都很像。」
  「真的?莉莉斯小姐竟然送給特倫斯禮物?」

  「那小子運氣好啊,三月初特倫斯過生日,莉莉斯小姐專門陪了他一整天,直到半夜十二點。最重要的是,他們還單獨去了劇院!」

  「劇院?他們看的什麼?」

  「好像是《狼人的跳躍》……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去劇院的男女,十有八九都是情侶……特倫斯好幸福啊。」

  「他是在吹牛吧。這小子最喜歡吹牛了。」

  「不是吹,真有人看到的,只有他們兩個……」

  米蘭頓了頓,假裝什麼都沒聽到,走到樓上去。他覺得精神比開始更加不集中,從頭到尾就在搜索莉莉斯的身影。

  但是二樓沒有。

  他又上三樓。一路上都在回想以前的事。莉莉斯在房間裡收拾打扮,漂亮得不像樣,給他說是去參加「朋友」的生日。她還說過,那天的壽星,是她「好朋友的未來男友」。
  三樓,依然沒有她的蹤影。

  他再上四樓。

  因為他最近少去了,四樓幾乎沒有人。

  最後他去了五樓。

  五樓是空的,陽台也是空的。

  但是他在陽台上發現了莉莉斯的黑色羽絨折扇。

  折扇是張開的,染了鮮血。
Chapter 60

  

  霧很大,血還沒幹,在一片迷濛中看不出顏色。米蘭拿了折扇回到室內,藉著火光,看清楚了扇子上的血是鮮紅色。他翻來覆去看了看,確定只有這一種顏色。

  看樣子莉莉斯是吸了別人的血,而且應該是一個小時之內的事。

  米蘭把「城堡」搜索了一遍,確定莉莉斯沒在這裡,然後回格路密斯王宮。
  他回去以後,已經覺得很累了,於是倒下睡覺,衣服都忘了脫。

  感覺沒過多久,他正睡得迷糊,就有人給他脫衣服,脫襪子。他揉揉眼睛,看見床邊的莉莉斯,含糊地說:

  「現在幾點了?」

  「兩點過了。」

  「你去哪裡了?」

  「血宴呀。才剛回來。」莉莉斯笑笑,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你一定累壞了。你先睡著,我馬上過來。」

  不過多久,米蘭又睡著了。莉莉斯再一次把他弄醒。

  她刮掉他的衣服,用熱毛巾替他擦臉擦身子,然後替他蓋好被子,才一個人去洗漱。
  米蘭忽然覺得心情好了很多。可能他和莉莉斯錯過了,所以沒找到她。看著莉莉斯的背影,他清楚她要花很長時間去準備上床睡覺,但依然頂著睡意,等到她過來。直到將她軟軟的身體抱在懷中,他才安心睡去。

  莉莉斯則不像他這樣辛苦了。她從星期四早上到星期五晚上,所做的所有工作,就是審批了部分文書,宣讀了一張演講稿。

  星期六,又是狂歡夜。

  她出門之前,又收拾得漂漂亮亮。在她離開之前,米蘭從她背後抱著她:
  「為什麼這麼喜歡血宴?」

  莉莉斯雙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血族天性。」

  「可是你一直去『城堡』,我不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

  米蘭小聲說:「萬一有比我好的男人出現……你會不會變心?」
  莉莉斯從鏡子裡看著身後的米蘭,轉過身說:「如果有比你更好的男人,我一定跟著他跑了。」還沒等米蘭回話,她已溫柔地笑了:「不過,我想我找不到這個人了。」

  米蘭忍不住笑:「是麼?」

  莉莉斯雙手捧著他的臉,認真地看著他:「我的米蘭是最偉大的。」

  「莉莉……」米蘭按住她的手,「我真不想你走——不過,還是希望有個愉快的夜晚。」
  

  莉莉斯離開後,米蘭就去了辦公室,繼續忙碌。

  他先翻了翻關於十三聖器的書。

  其中,靈杖可以幫助恢復血族的能力,能誘發出血族成員新的能力。

  而傳說屠刀殺死過五百萬人,這些人的靈魂都附在刀上,成為刀主人的奴隸。擁有屠刀,就等於擁有五百萬名死靈戰士。

  幻鏡的功用似乎最小:將血滴在鏡面上,就能看到血液主人的過去。鏡中反向的光會影響人與血族的能力。光本身同時具有很強的殺傷力,可以成為主人的盾牌。

  兩個小時以後,他接到通訊信號。把架子挪好接通後,懸空血液中浮現出路易斯伯爵面無表情的臉:

  「米蘭,我有一個好消息和兩個壞消息要告訴你。你想先聽哪一個?」

  「壞的吧。」米蘭一邊說著,一邊在血族世界地圖上打了兩個標記。

  「第一個壞消息就是——屠刀被魔黨搶了。」

  米蘭手上的動作停了停,但他很快恢復平靜:「第二個呢?」

  「第二個壞消息就是——靈杖也被搶了。」

  「什麼?」米蘭忽然抬頭,「怎麼可能同時……他們怎麼可能比我們快?」
  「不知道,按道理說我們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但是他們那邊的人就像先知一樣,每次我們調查出來聖器的下落,那邊總是有人搶先一步把東西拿到手。」

  「你給我說一下具體情況。」

  「屠刀在賽倫邊境,確切說在撒霸特統治區域之內。但是正對卡瑪利亞海峽,按理說對我們來說比較有利,但是我們還沒來得及派人去尋找,就已經聽說那邊到手了。」

  「這我知道。但是如果沒錯,我們預測靈杖的位置是萊溫南方,沒可能讓他們找到。」
  「嗯……這個是沒辦法的事。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偷渡的,但是我們去的時候,碰巧撞到巴托裡伯爵夫婦。我們人數比他們多,但是你應該清楚弗朗西斯的實力……」

  「弗朗西斯和伊麗莎白都去了?」

  「不知道伊麗莎白最近是出什麼事了,對這些事這麼感興趣。聽說她大病過後也不畫畫了,一直努力幫助德古拉和弗朗西斯。你知道,以前她對弗朗西斯的態度是聞名撒霸特的。」
  「弗朗西斯,還是以前那樣麼?」
  「是呀。一副欺軟怕硬的臭德性,笑起來像個老好人,實際下流到骨子裡去。」
  「我不是說他。」

  「噢,你是說他對伊麗莎白?還是很遷就。不過這次看來,伊麗莎白似乎比較聽話。」路易斯伯爵頓了頓,「你不要再想伊麗莎白了,莉莉多好。最近你提她的次數比我認識你到現在提伊麗莎白的次數還多。」

  「我知道。可是,你不覺得莉莉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麼。」

  「雖然她的工作能力在不斷下降,但是,或許是有一點……更嫵媚了。這就是我要給你說的好消息。」

  「什麼?」

  「我在回來的路上看到她了。她好像正去『城堡』。我問她你們發展得如何……」
  米蘭搶先說:「她怎麼說?」

  「她說,『我是米蘭的女人,還能發展成什麼樣?』?——好小子,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我居然不是第一個聽眾?」

  

  Chapter 61

  

  莉莉斯此時正在「城堡」的頂樓陽台,和魯斯凡爵士在一起。

  寂夜,雨霧籠罩了整個萊溫。站在高處,依然無法看清下面的道路。莉莉斯飲了一口「蛇與蝙蝠」,對魯斯凡爵士笑笑:「聽你這種說法,我完全是沒男人要的。」

  「我可沒這麼說,我只是覺得,您現在更有魅力了。」

  莉莉斯皮笑肉不笑地說:「那還要謝謝你了。」

  在魯斯凡爵士的口中,她以前簡直就是一個對感情遲鈍、冷血無情、外加苛刻嚴格、一心投入事業的女強人。不過他把她美化了一些,說她是冰山美人。

  「即便你以前性格強勢,但還是會有追求者隔三岔五地送上門,就因為太愛慕你的美貌。」
  「是麼。」莉莉斯晃晃酒杯,「那我都是怎麼拒絕的?」

  「你都用陛下當擋箭牌。」

  「怎麼擋?」
  「其實事實證明,莉莉斯小姐的心地還是非常善良的——你總是在他們求愛的時候找借口溜掉,然後讓路易斯伯爵出場。」

  「不會是讓他們把人綁走吧?」

  「我也是聽說來的——」

  基本上說,路易斯伯爵會旁敲側擊對追求者說:「你知道麼,莉莉斯小姐和陛下又吵架了。她嫌陛下不夠好。」這時候,一般人的反應是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米蘭和莉莉斯感情不好,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事。

  但是莉莉斯會不滿米蘭什麼呢?

  「她說陛下不夠男人。」

  一般追求者自信就來了:「陛下年輕,是不夠穩重。」

  「她是指……在床上。」

  這句話出來,多半人都呆住了。反應大半都是吞吞口水,然後往下面看看,再抬頭,底氣不足地說:「這個,很多女人都說,性能力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路易斯伯爵會露出經典的抖眉動作:

  「尺寸?」

  追求莉莉斯的男人一般是純血族。到這個時候,十個裡面有九個跑了。剩下的一個會努力嘴硬最後一次,但是最終會被路易斯伯爵的一句話打倒:

  「知道為什麼莉莉斯小姐總是和陛下分分合合麼?因為她說『女人在找不到更好的男人之前,總是會降低自己的標準。』」
  聽完這一番話,莉莉斯徹底啞然。難怪這麼多男人看了她都會露出畏懼的眼神。不管以前那個莉莉斯是何方神聖,或者就是她本人,她都不敢相信,一個女人居然會做出如此自尋死路的事。
  「這樣,你是不是被我嚇跑過很多次?」

  「這倒沒有,不過也沒有特別的好感。只覺得您很漂亮而已。」魯斯凡爵士笑,「不像現在。」
  莉莉斯啜了一口酒,懶懶地瞥了他一眼:「現在如何了?」

  「現在很想得到你。」魯斯凡爵士往前走了一步,雙臂將她鎖在陽台上,「我知道你和陛下還曖昧不清……想你也沒有玩夠,我再給你一段時間。」

  莉莉斯依然笑著,一語不發。

  濃稀不均的烏雲,幾隻飛過的蝙蝠蓋住了明月。大片黑夜中的萊溫燃起點點星光,除此之外,天地萬物彷彿都陷入了沉睡。

  魯斯凡爵士見她不回話,又繼續說:

  「我知道很多問題你都不想回答。但是,最起碼告訴我你對他是什麼感覺?」
  「沒感覺。」莉莉斯淡淡一笑,這句話隨口就說出口了。

  她以為時間長一點,自己對米蘭的敵意會消失一點。

  但是沒有。

  他們已經如此親密了,天天待在一起,天天說很多的話,天天相擁入眠。但她還是無法控制對他產生敵意……甚至恨意。米蘭無論做什麼,她都會看不順眼,若不是她努力壓抑,恐怕會鬧出很多離譜的事。

  這樣做很難,難到就像……讓她控制住對他的感情一樣。

  她不敢不提防。她不知道自己完全放鬆會變成什麼樣。

  魯斯凡爵士聲音很溫柔:

  「這麼說,我有機會了?」

  莉莉斯沒有回答,只是主動湊上去,吻了他。

  他當她是默認。

  然後他擁她入懷:「我覺得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就是與你血交。」

  莉莉斯正準備打算問他「你怎麼知道」,但是話還沒出口,她的身後就傳來了細微的聲響。
  「誰在那裡?」魯斯凡爵士警覺地回頭。

  那邊沒有回話。

  「誰?」他又問了一次。

  莉莉斯只是僵硬著,連呼吸都不敢大力。
  她之前想過米蘭撞上她和別的男人一起的情景,她會覺得解恨快意。

  但是這一刻,她寧可劃花自己的臉,都不希望米蘭看到她。

  「是我。」

  聽到這個聲音以後,她徹底陷入絕望。

  

  Chapter 62

  

  「陛下?」魯斯凡爵士愕然回頭,立刻鬆開莉莉斯,往黑暗處走了兩步,「您怎麼會在這裡?」
  他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故意的,莉莉斯很清楚。她和米蘭之間什麼承諾都沒有,她依舊是單身,她有權力和別人接觸。

  但是,她連探頭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米蘭的聲音聽上去很平常:「隨便走走,看看上面有沒有人。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們。」
  「當然沒有。」魯斯凡爵士笑笑,「陛下要過來喝酒麼?」
  「不用了,謝謝。我這裡有。」米蘭走到陽台上,朝莉莉斯舉了舉杯,「才知道莉莉也在這裡。」

  莉莉斯不說話。

  這種情況她不是第一次遇到,以前偶爾也會撞車。她所需要做的,都只是普通敷衍一下,微笑一下,等一到兩個星期。在這期間,自控力比較差的男人已經會主動來問她了。她解釋一下,獲得諒解的幾率幾乎是百分百。若兩個星期以後對方不來,她再去解釋,效果一樣。

  但是這一次,她徹底不知如何反應。

  米蘭的反應太平淡,平淡到像根本沒有聽到一樣。

  但是他不可能沒聽到。

  一般情況下,他和她見面,無論是再哪裡,都會吻她。

  或許他只是當著別人的面,不好這麼做?

  還是說,他聽到了?

  莉莉斯下意識抓住陽台的腰欄,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米蘭在她面前搖搖手,眨眨眼:「你還好吧?」

  「沒事。」莉莉斯輕輕晃頭,「我很好。」

  「那就好了。」米蘭回頭對魯斯凡爵士說,「有兩個聖器被魔黨搶了,我在宮裡實在待不住,過來走走。」

  魯斯凡爵士歎道:「兩個?這太誇張了。」

  「兩個?怎麼會?」莉莉斯也跟著說。

  「魔黨總是比我們這裡快,具體是因為什麼,還要查。」米蘭長長吁了一口氣,飲了一口酒,「不管怎麼說,總得想辦法處理。明天開始你們可能會比較辛苦了。」

  魯斯凡爵士說:「這不是問題,重要的是卡瑪利拉的未來。」

  莉莉斯說:「我會想辦法幫你。」

  「謝謝。這樣我就放心了。」米蘭笑笑,舉杯,「我先回去了。祝你們有一個愉快的夜晚。」
  魯斯凡爵士說:「陛下晚安。」

  米蘭離開了。

  「還好陛下沒聽到我們說的話。」

  莉莉斯看著米蘭離去的地方,許久才說:「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然後她跟著追下去。

  米蘭走得特別快。她加快腳步,幾乎都快跑步了,才在二樓的樓梯間找到米蘭。
  在場的血族要不是喝得爛醉,就是吸血吸得開心,幾乎沒人留意他們。

  金盞上的燭光閃爍。

  蠟順著燭身流下,如同一條條雪白的淚痕。

  莉莉斯快速走到米蘭身邊:「他們是怎麼先找到聖器的?」

  米蘭回頭,微笑:「我說了,現在還不知道。」

  「會不會造成很大損害?」

  「不知道。可能吧。」米蘭看看懷表,抬頭,依然笑得一臉溫和,「莉莉,我很高興你對這件事感興趣,很遺憾的是,我明天還得早起,可能要先回去了。」

  她隱隱感到他的態度有問題,但是還是忍不住說:

  「我跟你一起。」

  「很抱歉,我是騎馬過來的。下次請提前給我說,我一定跟你一起。晚安。」說完,米蘭快步走下樓。

  莉莉斯追上去:

  「等等,米蘭。」

  米蘭停下來,沒有回頭:「請問還有事麼?」

  「剛才魯斯凡爵士說的話是假的。」不該在這個時候說的話脫口而出,「我從來沒有跟他血交過。」

  米蘭沒有說話。

  「他說的話,我也從來沒有當真過。」

  米蘭依然背對著她,聲音依然很平淡:

  「那是你的事,沒有必要讓我知道。」

  這一句話一出口,莉莉斯立刻啞口無言。

  米蘭又快步走下去。

  莉莉斯再一次跟上去,抓住米蘭的手:「米蘭——」

  「走開!」

  米蘭皺著眉,甩開她的手。

  她睜大眼,雙手緊緊握住,不敢再上前一步。

  「對不起。」米蘭單手蓋住眼睛,隔了一會,又放開:「大概是因為聖器的事,有些心煩……請原諒我的失禮。」

  「沒關係。」莉莉斯的雙手儘管握得很緊,但是還是冰涼到發抖,「那你早點回去吧。打擾了。」

  其實她才是失禮的那一個。

  她一直覺得米蘭很喜歡她,大概是錯覺吧。實際他現在關心的事是聖器,她還一直跟他解釋這些無聊的事。

  誰關心了?

  米蘭也在原地站定不動。

  他很想把她推在牆上,扣住她,問她究竟把自己當成什麼了。但是他無法停止回想起她剛才說過的話。

  另一個男人問她,你對米蘭是什麼感覺。

  「沒感覺。」

  ——她是這麼回答的。

  這一句話就夠了。

  她送給所有男人一樣禮物,和所有男人睡覺,和所有男人通宵聊天,對所有男人都溫柔撒嬌。
  他並不是特別的。他也只是其中一員。

  這些日子,他已經表現得像個十足的白癡。

  不能再這樣下去。

  「我先回去了。」米蘭轉過身,牽起她的一隻手,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晚安,莉莉。」
  「……晚安,陛下。」

  米蘭還沒等她話說完,就已經快步離開。

  莉莉斯看著他遠去,忽然轉身,雙手依然失去知覺一般,麻木地握著。

  她知道,這世界上最不值得的事,就是為男人掉眼淚。尤其是米蘭,一滴也不可以。
  

  米蘭走得很快,到「城堡」門口,便快速坐上了雙人馬車。

  甚至無法在她面前再多停留一秒。他看見她的眼眶濕了。
Chapter 63

  

  次日,米蘭結束工作,回到自己的寢宮,發現房間空了不少。椅子上經常掛著的女式內衣不見了,洗手間鏡前零零碎碎的瓶瓶罐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簡單的一把牙刷,一個口杯。雖然他和莉莉斯從來沒有正式商量過同居的事,但是她確實是等於搬到他那裡去了。

  莉莉斯回到去自己過日子,似乎還挺自在。她又開始了自己排滿行程的約會生活,也開始認真工作了。

  她很滿意這樣的生活。心平氣和地完成每一件事,不再焦躁易怒。用腦子過日子,遠比用心過來得好。

  與其他在王宮成員們一樣,莉莉斯聽說了幻鏡的下落是在萊溫。所有血族對鮮活血液都極其敏感,不少高等血族都會魔法「血之眼」,用以探測血液聚集最多的大概方位。許多年長者聚在一起,已經確定了萊溫有三個地方血液流通頻繁:最為頻繁的是布魯赫血製造廠的傳輸點,其次是東城外區的豪宅區,最後就是復生血族區。

  如果幻鏡在某個人的手裡,並且這個人在使用它,那他或她務必損耗鮮血。
  不過,既然幻鏡很有可能是在萊溫,就暫時不用擔心魔黨那邊會來搶奪。莉莉斯聽說了米蘭他們會先去東城外區調查,自己就叫上了魯斯凡爵士去復生血族區。

  

  這個區域永遠都是整個萊溫中最陰暗的。如果不是復生血族,一般女人是連靠近都不想。
  長長窄窄的街道中,有水滴落下的聲音。潮濕污濁的味道飄出來,大大小小的老鼠吱吱地往返逃竄,讓人連邁出第一步都做不到。

  若不是身後有大片亡靈殿堂一般的建築,陰鬱卻肅穆,沒人會相信,這裡是萊溫。
  莉莉斯下了馬車,提著裙子,與魯斯凡爵士一起進入陰暗的小巷。

  「我以自己的家鄉為傲,除去這一塊地方。」魯斯凡爵士平時總是以固定角度往上揚的臉孔,這會兒不僅加大角度,還微微皺了起來,「真希望莉莉斯小姐能順利在這裡找到聖器。」
  他們兩個人在復生血族的地盤裡走著,的確是說不出的詭異。

  復生血族的智力確實不夠高,但絕對都是天生形體發達的料。莉莉斯和魯斯凡爵士走在巷子裡,那兩具小身子骨,簡直就是恆河一沙。

  不時會有人看他們,看的時候還毫不避諱地指指點點,呵呵笑起來。

  魯斯凡爵士忍不住說:「真是粗魯又沒有教養的一幫人。」

  莉莉斯快步走到一個正在做針線活的婦女面前:

  「打擾一下。」

  婦女端著一個茶缸子,一口喝下鮮血,染到手上的,在衣服上蹭蹭,然後繼續補衣服。
  莉莉斯頓了頓,又說:「請問——」

  婦女頭沒動,眼睛轉了轉,看向她,也沒說話。

  「請問這裡是否住了什麼人,可以看到別人或者自己的過去?」

  婦女咂咂嘴,繼續縫補,直到打結咬線了才說:「難道你看不到我在忙?」
  「不好意思,打擾了。」

  莉莉斯對她笑笑,她卻自始至終沒給個正眼。

  於是莉莉斯又開始問別人。

  問了很多個,都無功而返。

  其中有一個老頭的態度相對溫和些,問了問他們理由就走了。不過他卻比其他人駭人得多。
  他個子很高,但是駝背和枴杖讓他比莉莉斯還矮。他的皺紋就像手風琴的折疊音箱,會隨著他每個出口的音節而被推推拉拉。卡瑪利拉的人都很白,他還是其中的佼佼者——外加他已經全白的頭髮、眉毛和睫毛,還有大鼻子和濃濃黑黑的眼袋……莉莉斯覺得,他如果直接變成骷髏,或許會好看些。

  他對莉莉斯說,以前有一個可以看到過去的男人曾經住在這裡,現在他去了撒霸特。
  莉莉斯分外絕望。

  人走得越遠,他們拿到幻鏡的可能性就越小。

  這回好了,直接去了撒霸特。

  莉莉斯不死心地又問了許多人,結果一般人要麼說不知道,要麼乾脆不理她。
  最後在她快放棄離開之前,有一個穿著斗篷的老太太走過來,伸出枯乾如老樹枝的手,對她說:
  「這位小姐……賞五個賽法吧。」

  她的臉幾乎全部被斗篷遮住,像是羞於見人,帽簷壓得很低。
  莉莉斯隨手掏出一伯錢給她。

  老太太說:「我……我沒有零錢。」

  「沒有關係,你拿著去吧。」

  老太太雙手顫抖地捧著那一伯錢,連連道謝,然後駝著背,轉身走了。

  走了兩步,她忽然轉身又回來:「小姐,您是在找什麼東西麼?」

  莉莉斯點點頭,沒往心裡去。

  「您是在找……一面鏡子?」

  這話把莉莉斯從神遊中驚醒。莉莉斯連忙點頭:「是的。請問女士有任何線索麼?」
  「我知道一面鏡子,一面可以看到您過去的鏡子……」老太太從頭到尾沒有抬過頭, 「它在『老干臘』的房間裡。」

  「老干臘是誰?」

  「就是剛才跟你說過話的駝背老頭子,他住在菲亞街二十八號。」說完,她往四周看看,招呼也沒打,就快速溜了。

  她走得很快,麻利得不像個老人。風一吹進暗黑小巷,她的帽子就掉下來。
  令人吃驚的是,她盤著頭,頭髮是深棕色,頸項上的皮膚很年輕,這更讓人確定了她除了聲音外,沒有一個地方像上了年紀的女人。但是,她的脖子上卻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疤痕和淤青。
  

  Chapter 64

  

  菲亞街二十八號。

  和別的房子比起來,這棟房子除了門前雜草完全不修、路燈壞了還生了蜘蛛網、房子的窗簾全部拉上……沒有區別。

  若不是門前的垃圾箱滿得落了一地垃圾,從這房子外面看去,倒很像一個幾十年無人居住的空宅。

  莉莉斯走上前去,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

  裡面一片死寂。

  莉莉斯停留了很久,才又叩了兩下。

  還是沒有人理會。

  或許是沒有人在家。她停留了片刻,剛想離開,忽然門開了。

  出現在門口的,果然是那個皺巴巴的老干臘。他在莉莉斯身上上下一掃,瞇著眼睛笑:
  「這位小姐,還有什麼事麼?」

  「我想請問一下,您是不是有一面可以看到過去的鏡子?」她頓了頓,說道,「我想買下來。」
  「買?」老干臘一臉興奮,轉瞬變成了遺憾,「可是,很多年前我已經把它賣出去了。所以剛才我才對你說,那個男人離開了這裡。」

  「什麼?是先生您賣的,那您知道那個人去了哪麼?」

  「我只記得他去了撒霸特,至於是哪個城市,我已經不記得他是否告訴過我。」
  「好吧,謝謝你。很抱歉打擾您了。」莉莉斯衝他微微一笑。

  老干臘擺了一個很正統的手勢,目送她離去。

  兩個人走回巷子裡,魯斯凡爵士歎了一口氣:

  「居然去了撒霸特。估計魔黨又要搶先一步。」

  「幻鏡要麼在他手上,要麼他根本就沒見過。」

  「為什麼?」

  「你沒注意到一個問題麼,復生血族區的所有人都對我們態度很惡劣,無論他們的生活有多麼糟糕。」

  「沒錯,他們討厭純血族。」

  「但是他們沒有。剛才看那個老干臘的言行舉止,不像是出生在這裡的。」
  「他雖然長得醜,但是表現得像一個純血族。」

  「可是他和那個老太太都不認識我們。」

  魯斯凡爵士恍然大悟:「是啊,你經常上報紙,他們既然對你恭敬,就沒有必要裝作不認識你。」

  莉莉斯點點頭:「所以,現在你可以變成蝙蝠去他房簷上看看麼?」

  魯斯凡爵士愣了愣,笑了:「莉莉斯小姐還是害怕蝙蝠麼。」

  莉莉斯轉過身:「去吧。」

  魯斯凡爵士化成蝙蝠,撲撲翅膀飛到窗台上,和一群蝙蝠並排倒掛著。

  因為窗簾被拉上,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縫隙,卻也只能看到來來回回的人影,還有微微透出的綠光。

  他隱隱約約能看到地上黑乎乎的東西,還能聽到吱吱的叫聲。

  他稍微靠近了一些,驚恐地往旁邊一縮,嚇飛了身邊的蝙蝠。

  裡面滿地都是蝙蝠的屍體。

  這時,窗簾被拉開。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子已經被一個鉤子勾住,拽到了房內。
  一隻粗老的手將他捏住,硬塞到了一個瓶中,扔到地上。瓶身帶著他打了數個滾,直撞得他頭昏眼花。他再次睜開眼,看到四周竟然滾滿了瓶子,瓶中都是和他有遭遇相同的蝙蝠。
  有不少瓶子是空的。

  扔在地面上的蝙蝠,屍體都已乾枯。
  坐在爐火旁的老干臘,此時正在若無其事地吸一隻蝙蝠的血。

  魯斯凡爵士兩隻爪子貼在瓶壁上,驚訝得雙眼睜大。

  蝙蝠是血族的象徵,它們在血族世界的地位,就跟熊貓在中國一樣。

  這個老干臘殺了這麼多的蝙蝠,如果真是判罪,讓他死一百次都不夠。

  老干臘扔掉又一隻蝙蝠,朝著廚房喊道:「親愛的,我捉到一隻蝙蝠,好像比別的都要大一些,應該很好吃。」

  壁爐旁邊有一個破舊的小水槽,裡面流淌的是深綠色的水,還泛著同色的光。照在老干臘那張老得可怕的臉上,實在是說不出的駭人。

  老干臘走到水池旁邊,拿出一把小刀,在手腕出輕輕一劃,擠出幾滴紫紅色的血。
  血滴在水池中暈開,沸騰一般冒出泡泡。

  忽然,一道綠光照在牆上,牆上出現一個巨大的圓形射影:一個衣著考究的中年男人理了理襯衫,相當從容地微笑。

  這個男人外貌大概三十五歲左右,神態和所有的貴族一樣,略微倨傲。五官說不上好看,但自信讓他顯得格外英俊。

  突然,他的身邊出現一群同樣衣著光鮮的女人。

  男人義正嚴詞地說:「莉莉斯小姐推薦年輕人當帝王,我自然是沒有意見。但是,作為卡瑪利拉的大法官,我個人認為,我們的政治運作,不能如此單純。我自始至終認為,一個政治工作經驗還不足二十年的小伙子,無法管理好一個黨派。氏族之間的整合並未完成,高層會議的爭議也很大,他來路不明,能當上親王已經是很稀奇的事。帝王這個職位,恐怕他擔當不起。」
  女人們紛紛接應:

  「亞倫公爵說得沒錯,莫瑞斯伯爵出身不明,無論他再能幹,都不能這麼快繼位。」
  「讓亞倫公爵來當帝王,都比他好。」

  ……

  莫瑞斯是米蘭還是伯爵時的封號。但是,亞倫公爵?

  魯斯凡爵士愣了愣,忽然看向那個皺巴巴的老干臘。

  他剛才居然沒認出來——這個老干臘,就是亞倫公爵。

  老干臘一邊津津有味地啃著蝙蝠,一邊抓起裝著魯斯凡爵士的瓶子。他舔舔還染了血的牙齒,打開瓶蓋,捏住魯斯凡爵士的脖子。

  魯斯凡爵士頓時無法呼吸。

  

  Chapter 65

  

  就在這個時候,敲門聲響起。

  老干臘動作停下來,慢慢回頭看向門外。

  魯斯凡爵士大鬆一口氣。

  老干臘把魯斯凡爵士又一次塞進了瓶子,還倒扣在地上。然後他拿出黑色的小瓶,往水池裡滴下幾滴綠色的液體,待牆壁上的幻象緩緩消失。

  門前的人一直都很安靜。

  老干臘又把地上的蝙蝠一隻隻撿起來,用一塊布包住扔在牆角,才慢騰騰地磨蹭過去,開了門。
  門前站的人果然是莉莉斯。她帶著些歉意的笑容說:「請問先生能再告訴我一些有關於幻鏡的事麼?我問過了所有的人,他們幾乎都不知道。也只有您這裡有線索了。」

  老干臘沉思了半晌,拉卡門,對她微微一笑:「那請小姐進來說吧。」

  莉莉斯頓了頓,見老干臘只穿了襪子,也脫掉自己的高跟鞋,朝裡面走去。
  老干臘邀請她坐在壁爐旁。

  莉莉斯看了看綠色的水池,很快轉移視線到老干臘身上:「先生一個人住麼?」
  「不,還有我的妻子。她現在正在做飯。」

  話音剛落,一個女子從房間拐角處走出來,手中端著一杯濃濃的鮮血。她低垂著頭走過來,將杯子放在莉莉斯面前。

  老干臘笑笑:「這是我妻子,丹娜。」

  「你好。」

  女子抬起頭,神情略顯疲憊。雖說她穿著黑色高領毛衣,打扮十分普通,但那張臉卻漂亮又年輕。和老干臘站在一起,實在是讓人大歎惋惜。

  「你好,丹娜。」莉莉斯對她微笑。

  「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馬克思。請問小姐的名字?」

  「叫我莉莉就好。」

  「好的,莉莉。我只是好奇,您找幻鏡是為了什麼?」

  「幻鏡是血族十三聖器之一,所有血族都在尋找它們。卡瑪利拉情勢處於下風,找到以後,我當然是把它交給王宮。」

  老干臘點點頭:「既然如此,我很願意告訴你關於它的下落。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給我幾滴你的血。」

  丹娜默默退回了廚房。

  莉莉斯愣了愣:「當然可以。不過,您要血做什麼?」

  「這個一會你就知道了。」老干臘從桌上拿下小刀,用一塊布擦了擦,遞給莉莉斯,「只需要少量,滴入那個綠色的水池中。」

  莉莉斯考慮了片刻。如果說幻鏡在他的手裡,那他能做的,無非就是看到她的過去。她什麼都不記得,自然希望瞭解多一些。於是走上前去,將刀壓在手指上。

  魯斯凡爵士在瓶裡吱吱叫著,但他聲音太小,瓶子隔音效果太好,莉莉斯聽不到。
  「等等。」老干臘說。

  「怎麼了?」

  「想著自己認為最美好的事,再動刀。」

  莉莉斯又躊躇了。

  老干臘擺擺手:「沒有關係,只要閉著眼睛,想『最美好的事』就可以。不用太具體。」
  莉莉斯乾脆照做,滿腦子都是「最美好的事」。然後她劃破手指,將血液滴入水池。
  綠光漸漸在牆上映出幻象。

  莉莉斯站在一個王宮門口——那似乎不是格路密斯王宮。建築裝潢華美高貴,後面點點火光照得城市璀璨繁華。莉莉斯穿著拖地長裙,手中握著一把鑲有紅鑽的權杖,面帶微笑,十分莊重肅穆。
  她確定那是她自己。但是這樣的表情,似乎只在格路密斯門前的雕像上看過。
  女神一般的姿態,就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

  王宮門口站著千千萬萬的血族民眾。他們大聲呼喊著:

  「莉莉斯小姐萬歲!!」

  「陛下萬歲!!」

  「莉莉斯小姐萬歲!!」

  「陛下萬歲!!」
  幻象上的莉莉斯喜悅溢於言表,卻表現得從容鎮定。

  她回頭,正對著一個完美的側臉。

  原本聽到「陛下」,以為會是米蘭,但實際站在她面前的人是一個銀髮男子。他的眼睛是藍色偏紫,顏色很淡,明亮到幾乎透明;他的頭髮很直很長,一直垂到腰際。即便幻影為綠光所籠罩,但他的髮絲依然帶著純粹的銀色光澤。

  因為他的出現,整個畫面更是美麗得不像真實的世界。

  他的個子很高,肩膀很寬,即便只是這麼一瞥,莉莉斯還是認出來了,他就是她在以前莉莉斯的日記本中發現的,素描畫上的男子。

  這樣的男人讓她想起高高在上的天神,而非生活在黑暗中的吸血鬼。
Chapter 66

  

  「莉莉。」他給了她一個溫柔的笑容,朝她伸手。

  幻象中的莉莉斯將手放在他的手上。

  他倏然將他們緊握的手舉起來。

  台下的民眾瞬間沸騰了一般,更加熱烈地高呼他們的名字。

  幻象中的她回頭凝視著他,不僅微笑,眼中還閃爍著點點水光。

  只是這個時候,畫面漸漸淡去。

  莉莉斯幾乎出神了。

  老干臘嘿嘿笑了兩聲:「現在,再努力想想『最美好的事』,繼續滴血。」
  莉莉斯這才回過神來,閉上眼睛,照著他說的去做。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畫面徒然轉暗。浮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黑暗的城堡樓頂。
  莉莉斯揚著頭,星眸迷亂,紅唇半啟,兩顆尖尖的牙齒露出來,身體在蕩漾的月光下微微晃動。
  隨她一起的還是同一個男人。不過這一回,他變得跟剛才完全不同。

  他與她十指緊扣,額頭上有薄薄的汗珠,同樣露出尖牙。

  他的身體在她的雙腿間。進入她的同時,他還在吸食她的鮮血,與自己的鮮血混合。
  明淨的夜色,淡淡的月輝,交錯的光芒在他們身上旋舞。

  她在寂夜中喘息。

  他在她耳旁輕輕說道:

  「莉莉……莉莉。」

  他的銀髮暮雪一般,同時在流光照耀下,閃綴著鑽石的光芒。

  「莉莉,我愛你……」

  她的淚水如同明星,在黑暗中滑落。

  幻象中的女人,已經徹底被這個男人征服。

  

  這時,老干臘在她旁邊喃喃道:「原來莉莉斯小姐是父帝的女人。」

  莉莉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身邊有人,頓時窘迫得說不出話。

  「我開始還以為莉莉斯小姐和現任帝王有一腿,看樣子是我猜錯了。既然跟父帝在一起過,別的男人也看不上眼了吧?」老干臘嘴角裂開,皺紋堆起來,「但他都消失了這麼多年,也難說你會找別人。不過,莉莉斯小姐選誰都好,為什麼要選米蘭?肯特?他是這世界上最垃圾的男人。」
  一下接受這麼多信息,根本無法消化。

  莉莉斯盡量使自己鎮定下來。

  首先,那個綠色的水池就是幻鏡。

  其次,幻象中的銀髮男子是該隱。而他是她以前的情人。

  再來,老干臘想弄清楚她的過去,他還很討厭米蘭。

  最後,老干臘撒了謊。

  莉莉斯想了想,乾脆開門見山說:「米蘭做了什麼事?」

  「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垃圾而已。」

  「無論在什麼方面,他都做得很好。我不覺得他有什麼地方讓你覺得垃圾。」
  「哈哈,莉莉斯小姐果然非同尋常。跟父帝好過,居然都能跟這種垃圾在一起。」老干臘笑笑,「他以前號稱愛巴托裡伯爵夫人愛得死去活來,到最後還不是因為遇到了地位更高的你,就毫不猶豫地甩掉她?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整個卡瑪利拉裡,沒有哪個女性地位能比你更高了。」
  「他什麼時候甩掉伊麗莎白了?」

  「看來莉莉斯小姐對他的歷史還不夠瞭解?」老干臘端正了身子,過去那種貴族架式又擺出來了,「他還是人類的時候出生就很低下,他生父從小就喜歡虐待他,後來他母親因為受不了窮丈夫就和他離婚了,然後帶著他嫁了一個商人,也就是他繼父。結婚幾年後,他繼父也在英格蘭混不下去,就帶著他母親還有一起去了匈牙利,以為換個地方生意可以有所好轉。結果他們到了匈牙利,日子過得比以前還糟糕,最後窮到賣了小兒子。這時候,米蘭?肯特找到了很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追求當時最有地位的大小姐——和他同齡的伊麗莎白?巴托裡。當時伊麗莎白年紀還小,對嘴甜又裝純情的美少年當然沒有抵抗力,幾下騙到手之後,他開始找她要錢,要禮物,要結婚。時間長了,伊麗莎白對他的勢利感到厭倦,於是咬牙甩了他,嫁給家世顯赫的弗朗西斯?納達斯第伯爵。但是米蘭?肯特死纏爛打,在她結婚後還依然想勾引她。伊麗莎白念舊情,和他偷情,但他們的事很快被弗朗西斯家裡的人發現。他們開始打壓他父親的生意,讓他不要再糾纏伊麗莎白。他父母也開始阻止他們的愛情,他一時丟掉了唯一的籌碼,情緒失控——你猜猜,他做了什麼事?」
  「他做了什麼?」

  「他殺了他們呢。」

  「什麼?」

  「我說,他殺了他的生母和養他長大的繼父。」

  莉莉斯錯愕地看著他,一時不能言語。

  

  Chapter 67

  

  「更精彩的還在後面。」老干臘格格笑起來,「弗朗西斯戰死沙場,伊麗莎白成了寡婦,整個巴托裡家族開始走向末路。米蘭?肯特見未來無望,立刻降低了水準,娶了伊麗莎白的遠親也是最好的朋友——她父親雖只是個男爵,但是家族正在興旺起來。這個時候,伊麗莎白懷孕了,孩子自然是他的。肯特夫人以為那是弗朗西斯的孩子,為防巴托裡家的血統延續,就設計讓伊麗莎白流產了。不過米蘭?肯特這時候已經沒心思理睬她了,因為他聽說自己同母異父的弟弟已經長大,還在倫敦上大學,前途無限,生怕他以後會來報仇,便偷偷派人去殺了他。幾年之後,伊麗莎白因為暴虐僕人,引起民眾造反。他們把她關起來,她終於受不了精神和物質上的壓迫,死在黑暗的閣樓中。把他的家族發展到有模有樣的時候,伊麗莎白變成血族,第一件事就是咬死他,讓他變成了殭屍。猜猜這個時候發生了什麼?莉莉斯小姐出現,把他復活,並且推上了君主的位置。於是,卡瑪利拉就有了我們偉大的不明姓氏血統的帝王——米蘭陛下!」

  房間裡一片死寂。唯獨火爐裡的乾柴在嗶剝響著。

  許久,莉莉斯才說:「你有什麼證據?」

  「你如果去問他,他一定會很驚訝——因為在整個密黨的統治範圍內,能說出他姓氏的人,不超過五個。」

  「那你又怎麼會知道?」

  「我可是幻鏡的主人。」

  「我現在就去問他。」莉莉斯立即轉身。

  「呵呵,莉莉斯小姐……恐怕,沒有機會了。」

  莉莉斯回頭:「什麼意思?」

  房間拐角處,丹娜露出半張臉,眉頭緊蹙著。

  老干臘將手伸入水池,嘴角慢慢揚起來。

  綠色的光陰森森地照在他的笑臉上。

  瓶裡的魯斯凡爵士開始猛烈地往上衝,但是瓶子晃動了幾下,他卻如何也出不來。
  莉莉斯睜大眼,後退一步,知道事情不對,立刻衝到門口去拉門把。

  但,鎖像灌了鉛,無論怎麼拉都拉不開。

  老干臘從裡面拿出一面瑩瑩發亮的鏡子。他尚未痊癒的傷口流出鮮血,染在鏡面上。鏡中的他還是以前還是公爵時的模樣,華貴的燕尾服領口上,是一張和此時同樣猙獰的笑臉。
  而鏡中他面對的人,卻是有著和莉莉斯同樣神情的米蘭。

  莉莉斯用盡全身力氣拉門把,冷汗直流。

  「哈哈哈哈哈,這輩子就是沒機會殺了米蘭,也要殺了他的女人洩憤!」老干臘瘋狂地笑著,五官因為過度興奮而扭曲。

  丹娜往外走出一步,但是又退了回去。

  老干臘摸摸鏡面,念了一句咒文。

  這個時候,一聲巨響。

  鐵門還未經過撼動,就被人直接撞開,轟然倒在地上。

  老干臘驚訝之餘,不忘將幻鏡高高舉過頭頂。

  一道強光對著莉莉斯,直劈而出。

  是陽光!

  莉莉斯下意識逃跑,卻已來不及。

  眼見她就要被光芒刺中,一個人影撲過來,壓在她身上。她身子重重撞在牆壁上,骨頭碎裂一般的疼痛。

  一道強光刺痛了她的眼睛,莉莉斯身上的人悶哼一聲,抓緊了她。

  「米……米蘭?肯特?」老干臘一臉驚愕。

  米蘭渾身發抖,依然勉強站起來,踩過門板,一拳打穿了台階上的隔板。
  老干臘面容猙獰,猛地扔出幻鏡,它凌空飛到米蘭的頭頂。接下來,無論米蘭走道哪裡,它都會跟到哪裡。

  老干臘張口,準備唸咒。

  米蘭也念了一句咒文。幻鏡立刻落在他手中。

  老干臘指著他,瞬間站直了身體,變得和米蘭差不多高,開始的猥瑣無力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凶狠:

  「你……」

  米蘭走過去,一拳打在老干臘臉上。老干臘連著後跌兩步,摀住嘴角,剎那間躥到牆上,半倒掛著。

  這是莉莉斯第一次看到血族之間的肉搏。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有歷史書說過,復生血族曾經被別的種族當作奴隸使喚過,還有人誓死要讓他們滅絕,而貴族們卻堅持保留他們。
  ——因為戰鬥能力。

  老干臘是復生血族,這樣的敏捷的動作,別的種族是絕對做不到的。

  米蘭站在原地沒動。

  老干臘忽然閃到米蘭面前——幾乎是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

  還未看清他的動作,米蘭卻便揚手,將他擊落在地上。

  就在這個時候,魯斯凡爵士撞碎了玻璃瓶,撲通一下貼在地上,晃晃腦袋,飛速化作人型。但是因為受傷嚴重,他無力站起來。

  米蘭揮揮手,一群士兵衝進來,將老干臘綁住。

  「你,你這個垃圾!」老干臘口吐濃濃的紫紅血漿,努力往前衝,無奈被人緊緊拽住無法動彈,只得扯著嗓門吼,「把我的幻鏡還給我!幻鏡!我的幻鏡!你這個垃圾,你們看清楚,他如果不是復生血族,怎麼可能完全沒事?米蘭?肯——」

  「把他的嘴給我堵起來。」

  老干臘的嘴被堵了起來。

  米蘭對一部分士兵說:「你們把他帶回王宮。」語畢對著另一部分士兵,指了指魯斯凡爵士,「快扶魯斯凡爵士回去治療。」

  士兵們把一直在掙扎逃脫的老干臘帶走了,也帶走了幾乎暈厥的魯斯凡爵士。
  房間裡還剩下幾個人,以及莉莉斯和米蘭。

  米蘭站在原地沒有動了。

  莉莉斯連忙直起身,走向米蘭。

  還沒靠近他,他已經倒下,重重撞在了旁邊的陳列櫃上。刺耳的聲音響起,櫃上的鍾、銅像、書本乒乒乓乓落下來,米蘭滑落在地。

  莉莉斯連忙伸手去擋,手卻被銅像砸中,沒過多久就開始流血。

  

  Chapter 68

  

  莉莉斯立刻蹲下來:「哪裡受傷了?」

  「就是背上受了一點傷,還好。」

  「背上?」莉莉斯愕然,頓時手不知道往哪裡放,「前面呢?」

  「沒有照到。」

  「好,如果疼,要告訴我。」莉莉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牽住他,試圖扶他起來,「這樣嗎?」
  米蘭站不起來,虛弱地搖搖頭。原本極淡的嘴唇變得越發蒼白。

  旁邊的人正準備過來幫他,他擺手說:「沒關係。」

  隔了很久,他才勉強站起來,腳跟還沒站穩,就差點又一次撞上櫃子。莉莉斯使了全身力才扶他起來:「今天的事,真的很對不起。」

  「出去再說吧。」

  莉莉斯沒再回話,跟著他一起出去。

  啟程之前,莉莉斯看到了站在房門口的丹娜。她的高領沒有再捂得那麼嚴實,風一吹過,板栗色的髮絲揚起,她頸項上的傷疤清晰可見。

  

  回去以後,莉莉斯米蘭安置在床上,替他掖好被子,在他身邊坐下,欲言又止。
  米蘭趴在床上,半個臉埋在柔軟的枕頭中,側面因此顯得更加俊俏。碎發黑珍珠一般,在月下泛出明亮的光澤。他斜眼看著莉莉斯,輕輕說:

  「你以後不能再一個人出來做這樣危險的事。」

  莉莉斯低垂著頭:

  「對不起。」

  「你差一點就沒命了。」米蘭嚴肅地看著她,「我不管你為了什麼,以後沒有我陪著,不准一個人出來做危險的事。」

  「可是你那麼忙,怎麼有時間陪我。」

  「會有的。」

  「對不起。」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答應我以後不會隨便出來。」

  「我以後不會隨便出來。」莉莉斯靠近一些,伸手撫摸他的眉心,雖然著急,聲音卻溫柔了好幾度,「先照顧好你自己吧。」

  米蘭不回話,只是睜著大而深邃的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莉莉斯撥開劉海,禁不住微笑:

  「不管怎麼說,你來救我,我真的很開心。」

  莉莉斯以往太過冷艷,外加上她半掩的劉海,更將她顯得冷漠了。而此時此刻,她嘴唇抿起來,彎成了很漂亮的弧度,瞳孔就像凝聚了萬物的光彩,把這個灰色的世界都染成了彩色。
  米蘭出神了片刻,忽然轉移視線:

  「卡瑪利拉不能沒有你。」

  莉莉斯怔怔看了他半晌,臉上依然掛著微笑,只是不再那麼美麗了:

  「我知道,我會保護好自己。」

  房間裡的空氣像是瞬間停止流動。只有牆角的古鐘在緩慢有節奏地搖擺。
  米蘭看看鍾:「醫生一會就來,你可以先下去休息了。」

  莉莉斯點點頭,剛起身,又回頭看著他:

  「老干臘的事,是怎麼一回事?」

  「老干臘?」

  「亞倫公爵。」

  「哦,他以前是王宮的大法官之一,後來因為一些事被革職。」

  「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以後我有空再跟你說,你先休息。」

  莉莉斯剛準備離開,忽然又喚道:「米蘭。」

  米蘭原本埋入枕頭的臉又轉過來:「怎麼?」

  莉莉斯停頓很久,才說:「他說……你殺了你的父母,還害死了你弟弟……是真的麼?」
  米蘭停了許久,才抬頭笑道:

  「莉莉,你真的不一樣了,以前你不會問我這種問題的。」

  「為什麼不問?」

  「你一直都很追求實際,不是麼。」

  「所以我才問你。」莉莉斯的手輕輕搭在他的手上,「只要是你說的話,我都相信。」
  米蘭驟然拽住被褥。

  無條件的信任,有的時候令人害怕。

  莉莉斯也沒有動靜,只是看著他。

  星點蒼白,光芒透過精工雕花的弓形窗戶,冰冷地灑在地面上。

  米蘭閉著眼睛,眉頭緊緊皺起來。

  莉莉斯知道自己失言,正準備道歉。米蘭忽然半睜著眼,白月下的瞳孔,一如格外晶亮的藍寶石碎片。

  「是真的。」

  夜風呼嘯,深紫色的樹喧嘩著葉叢。

  莉莉斯眨眨眼:

  「什麼?」

  「老干臘說的是真的。」

  莉莉斯點點頭,站在原地沒動。直到米蘭又問她有什麼事以後,她才離開。
  只是她回到房間後很久,情緒都很不穩定。而這個時候,一隻蝙蝠忽然飛到她的房間。她嚇得連退幾步,正準備叫人來捉,蝙蝠卻倏然化作人形。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眼角略微下垂的棕髮男子。他的頭髮和眼睛顏色都十分淺,淺到幾乎透明。

  莉莉斯從來沒和這個人說過話,她卻認識這個人。

  巴托裡伯爵——弗朗西斯?納達斯第。

  「我找你很久。」弗朗西斯戴著雪白的手套,彈了彈袖子,「連丈夫也不要了麼,我親愛的妻子?」
Chapter 69

  

  莉莉斯完全不知所以:「先生是不是認錯人了?」

  弗朗西斯走近兩步,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通,哼笑一聲,卻不說話。莉莉斯很不喜歡他這個架式。這個人有著典型的撒霸特特徵——顏色淺淡的發和瞳,直髮,相較卡瑪利拉略深的膚色,還說了一口十分地道十分做作的貴族腔撒霸特語。他的長相明明十分溫和,笑起來也毫無威脅性可言,但她只要一看到他,就有一種難以控制的反感。

  毫無理由的負面情緒,她對米蘭也有。但絕對和弗朗西斯不同。

  對眼前這個人不是恨,是厭惡。

  終於,弗朗西斯開口了:「當初如果不是弗拉德堅持那種無聊的把戲,我才不會同意。我現在看你,怎麼都覺得古怪。」

  「如果我沒認錯,先生是弗朗西斯?納達斯第。出現在這種地方,不怕危險麼?」
  弗朗西斯笑了:「無所謂,你不會說出去的。」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說出去?」

  「因為你一定好奇我為什麼來這裡。」

  莉莉斯甚至不想再看他:「是的,但這不代表我不會叫人來扣下你。」

  「當時威廉給我說你也失去了記憶,我還半信半疑,現在我相信你一定是裝的了。」 弗朗西斯走過來,捏住莉莉斯的下巴,將她的臉強制轉過來,「這個表情,我看去倒是瞞熟悉的麼。你用你以前骯髒的身體和名字無法再勾引米蘭了,以為換了身體他就會接受你?告訴你吧,如果有一天他發現了你是什麼人,他絕對連多看你一眼都嫌噁心。」

  聽到最後一句話,莉莉斯的心瞬間一緊:

  「就像我對你這樣麼?」

  ——這句話莉莉斯脫口而出,說出之後連自己都覺得驚訝。

  「嘖嘖,要不是弗拉德堅持,我現在百分之百認為你是裝的。但是誰叫他那麼說了呢。」
  「哪個弗拉德?」

  「嘖嘖,還裝?再裝就不像了。」

  莉莉斯乾脆不回答。

  「弗拉德是你表哥。」

  「我沒有表哥。」

  「你自己說的,在撒霸特,就只有你表哥德古拉伯爵最讓你信賴——儘管你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慢。」莉莉斯一字一句說,「德古拉……伯爵?」

  「頭暈了麼。」弗朗西斯格格笑起來,「頭暈了明天晚上——」

  這個時候,敲門聲響起。

  弗朗西斯看看門口,摀住莉莉斯的嘴:「你不准告訴別人,不然,你將會什麼都不知道。」
  敲門聲又響了兩下,米蘭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莉莉,你睡了麼?」

  「不准告訴他,知道麼。」弗朗西斯這才放下手。

  莉莉斯斜眼看看門:「還沒有。」

  米蘭問:「我可以進來嗎?」

  弗朗西斯化作蝙蝠,藏到櫃子後面。

  莉莉斯這才慢慢走過去,拉開門。米蘭站在門口,依然有些精神不振,卻嘴角微微含著笑容:
  「這麼晚,在做什麼呢?」

  「你怎麼來了?」莉莉斯看看櫃子,有些心不在焉,「還沒康復就不要到處走動。」
  「尋常的純血族遇到陽光一般不出二十秒就融得一清二白了,但是復生血族是三個種族中最不具備血族特點的,抗光能力很強,我休息幾天就會康復的。」

  莉莉斯又看看櫃子,把米蘭拉到走廊上,靠近他,小聲說:「為什麼突然提起復生血族的問題?你從來沒告訴我。」

  「但是你知道,不是麼。」

  「我不知道最好,我對人沒有防備心,說不定轉眼就告訴別人了。」

  「你確實對人沒有防備心。」

  走廊裡火光微弱。

  莉莉斯有些疑惑地抬頭看著他。

  「看看我們兩個人的距離就知道了。」米蘭笑得很溫柔,聲音放得也很輕,「現在很晚了。」
  莉莉斯愕然抬頭。

  「莉莉,有沒有人告訴過你,當你隔一個男人太近的時候,他會變得很可怕……」話還沒說完,米蘭就攔腰摟住她。

  剎那間,莉莉斯的心臟幾乎跳停。但是腳步沒站穩,直接跌入米蘭懷中。
  米蘭趁勢摟緊她。

  她推了米蘭一下,動不了,只好故作冷靜地說地說:

  「米蘭,人家都說你是真正的紳士。」

  「就是我對你太紳士,你才無視我的存在。」米蘭的手滑入她的衣服,慢慢游上她的背脊,嗒嗒嗒嗒幾聲,單手熟練地解開她緊身胸衣後面的所有小扣,「還是早一點完成早該完成的事吧。」
  這是莉莉斯第一次正兒八經被米蘭嚇著,猛地推開他。

  米蘭後跌兩步,哼了一聲。

  「對不起,我忘了你受傷。」莉莉斯立刻過去扶他,「碰到哪裡了?」

  「好疼。」米蘭握緊莉莉斯的手,痛苦地說,「我的背……」

  「我剛才……」莉莉斯把他轉過去看,他回頭,輕輕吻了她的唇。

  莉莉斯眨眨眼。

  米蘭雙眼閃閃發亮,作出一個勝利的姿勢。

  「剛才我是嚇你的。」還沒等莉莉斯發作,他已搶先握住她的手:「莉莉,後天晚上我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我在王宮後花園正入口等你,你一定要來。」

  莉莉斯房間的燈光灑落,在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出兩個人的倒影。

  她的聲音迴盪在走廊:

  「為什麼?」

  「因為,我有話想要跟你說。」米蘭的聲音很輕,就像在吟唱樂曲,「是很認真的事,但是……只是關於我們兩個的。」

  

  Chapter 70

  

  莉莉斯關門回到房間以後,弗朗西斯已經坐在皮革沙發上,一腿還搭在上面:
  「回來了?」
  莉莉斯徑直走到床頭坐下,不理睬他。

  「你還真是不知廉恥。」弗朗西斯說得很輕鬆,皮靴在沙發上磨擦出刺耳的聲音,「如果我不在這,你跟他是不是就準備做見不得人的事了?」

  「你再說一句,我立刻叫人出來抓你。」

  「看來你還是相信我的話了麼。」弗朗西斯笑笑,「想知道事情,明天晚上就到『城堡』頂樓見我。」

  「你認為我可能去麼。」

  「你如果希望所有人都知道米蘭是復生血族,你就不要去吧。」

  「你……」

  「蝙蝠的聽力是任何生物都比不上的。可惜對蝙蝠過敏的你,我的夫人,永遠都無法理解。」他走到窗口,又忽然回頭,「另外,你和莉莉斯從頭到腳完全徹底沒有一點相似之處,為什麼卻沒有引起軒然大波,你一定很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吧?呵呵,我還有別的事,先不和你說了。明天見。」
  弗朗西斯話音剛落,就又化作蝙蝠,瞬間移動般,消失在窗口。

  

  弗朗西斯自稱是她「丈夫」,還喚她「妻子」。

  他的妻子只有一個。

  而他又說她擁有「骯髒的身體和名字」,「勾引米蘭」,「對蝙蝠過敏」,米蘭還會討厭她。
  他還說,弗拉德?德古拉伯爵是她無血緣的表哥。

  符合以上條件的人,除了伊麗莎白?巴托裡,她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
  弗朗西斯要她相信,她是巴托裡伯爵夫人?

  莉莉斯一夜失眠。

  

  次日,果然莉莉斯的事上報紙頭條。米蘭重傷的事被大加歌頌,她協助米蘭找回幻鏡,女神一般的地位又一次穩固。

  等待的感覺有時候是絕望的。

  莉莉斯心情煩躁,拽了娜塔夏來聊天。一提起老干臘的事,娜塔夏是一問三不知。於是莉莉斯又叫娜塔夏找拉蜜亞。

  拉蜜亞身為外交官,自然是忙得不可開交。但是一聽說莉莉斯叫她,立刻放下手頭的工作跑來找她。

  拉蜜亞大概說了一下老干臘的事,看樣子二人還曾經是舊交。

  老干臘,也就是亞倫公爵,是布魯赫族前一任親王,工作能力極強,曾是一個非常傑出的大法官,他對工作的熱忱努力贏得了很多人的尊重與景仰。而且,據說他也是一個很厲害的床伴,當時有很多美麗的夫人都是他的情婦。但是他同時也有很多毛病,例如嗜血成性,性格暴躁。
  他是純血族,但是他有很多復生血族的特質。

  所以,當時他的外號是「一個藍血的1/4」。他擁有二者的優點,並且引以為榮。
  他的原配夫人丹娜是新生血族,他們的婚姻是在幾百年前由父母包辦的。因為血統的緣故,很多人都瞧不起丹娜——包括她的丈夫。

  布魯赫族婚姻法規定:一對夫妻離婚,無論是哪一方的錯誤,男方都要拿出自己收入的一半給女方,作為撫養費,直到女方再婚;如果離婚是男方出軌,或者是在女方不同意的情況下男方堅持離婚,那不論女方是否再婚,男方都要終生給女方撫養費。

  所以,亞倫公爵沒有和他的夫人離婚,只是一直背著她養情婦。

  後來上一任君主因病逝世,莉莉斯開始推薦米蘭繼位,引起頗大的爭議。大多米蘭的支持者都是相信他的實力和功績,而反對他的人,總是說他年紀尚輕,血統不明,需要再觀察一段時日。
  而作為大法官之一,亞倫公爵極度反對米蘭繼位,並且在繼位大典上公佈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米蘭是復生血族。

  這一來,莉莉斯只有宣佈大典暫停,又讓米蘭當眾刺破手指,以示他的藍色血液。亞倫公爵遭到群眾唾棄,離開得灰頭土臉。

  然而他的霉運還不止只有這一天。

  米蘭繼位後沒多久,亞倫公爵的血統又遭到質疑。也不知謠言從何而來,有一部分人就是認定了他是復生血族。

  之後路易斯伯爵出來主持公道,讓他當眾驗證。他連忙逃跑,卻被人抓住強行執行。
  他的血是紫紅色。

  血族自古以來的血統主義,在卡瑪利拉這一黨派中發揮到淋漓盡致。也正是因為神聖的藍血不容侵犯,莉莉斯從來不與非純血族打交道。這樣一來,亞倫公爵的公爵地位不保,還能勉強撐著法官職位。

  之後又沒多久,他的情婦之一突然翻他案,說撒霸特的人早就發現他的復生血族身份,並且威脅他奪取王位,準備背地裡操縱他,所以他才出來陷害米蘭。

  這一回,他就徹底被貶職,之後和他的妻子一起消失了。

  後來發生的事,大概就是他在渾渾噩噩中度過了很多年,帶著他的幻鏡每天回味過去的輝煌,越發墮落。而他的妻子丹娜一直照顧著他,他卻不曾留意,還對她施加暴力。

  聽完整個故事,娜塔夏總結出一句話:「事實說明,復生血族的犯罪率是很高的。」
  莉莉斯卻沉默了。

  

  Chapter 71

  

  老干臘以前是布魯赫族的親王,而現在布魯赫族的親王是路易斯伯爵。揭穿老干臘的人,也是路易斯伯爵。這實在太巧合。

  老干臘身為復生血族,性格高傲,以前卻一直厭棄復生血族。

  她又突然想起老干臘準備用幻鏡照她時,鏡中出現的人影。顯然他是什麼心境,鏡中就會顯現出他有同樣心境的過去。他當時想殺了莉莉斯,而鏡中的他,是想殺了米蘭。

  她總覺得拉蜜亞的說法有偏差。

  又想起米蘭說過不能一個人出去,莉莉斯只好派人去復生血族區接丹娜。
  兩個小時以後,派去的人回消息說,沒有丹娜的下落。

  莉莉斯忽然有些急了,本來準備去問問米蘭,但是一看窗外,天已經快黑了。
  對弗朗西斯說的事,她無法不在意。

  莉莉斯回到房間,從衣櫃裡翻出黑色斗篷。

  正準備出門,忽然門聲響了。莉莉斯連忙把斗篷塞到枕頭下,過去開門。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大束紅玫瑰。

  玫瑰如同在鮮血中浸泡過一般,嬌艷欲滴。水珠自花瓣滑落,就像玫瑰的淚珠,帶著芬芳完全盛放。

  「莉莉斯小姐,這是陛下給您的。」

  花束太大,莉莉斯已經看不到後面的人。她接過紅玫瑰:

  「替我跟他說謝謝。」

  「陛下說,請您明天一定要準時。」送花的是一個侍女,在交出花的一瞬,眼中寫滿了羨慕與不捨,「還有,陛下問您覺得這花如何?」

  露珠濕潤了莉莉斯的手背。她撥弄著花瓣,微笑說:「很漂亮。不過,並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歡紅玫瑰的。」

  「那莉莉斯小姐喜歡什麼花呢?」

  「嗯……百合。」莉莉斯頓了頓,「不過沒必要告訴陛下。這個花很不錯。」
  「我覺得陛下真的很喜歡您。」侍女眼睛都離不開了花,「這還是陛下第一次送人花束,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莉莉斯依然只是笑:「好了,我還有點事,你先回去吧。」

  

  莉莉斯放下花束,裡面掉了一張卡。她拾起來,上面寫著:

  

  親愛的莉斯,

  

  我知道你喜歡百合,但如果說求愛,或許紅玫瑰會更好吧。

  

  米蘭

  

  莉莉斯看著求愛二字,再忍不住笑出聲。她抱著花束,在房間裡轉了數圈,最後倒在床上,看著床帳心滿意足地微笑。

  米蘭從未叫過她「莉斯」,這樣聽去雖怪,但她還是很開心。

  米蘭知道她喜歡百合。

  她還是莉莉斯。

  她才不是什麼伊麗莎白?巴托裡。

  米蘭喜歡的是莉莉斯,不是伊麗莎白。

  可是,「城堡」依然得去。該死的弗朗西斯知道米蘭是復生血族,她得去堵住他的嘴。
  然後她飛速起身,哼著歌把花束放在花瓶中,然後披上斗篷,將頭蓋得嚴嚴實實,快速離開王宮,騎馬去了「城堡」。

  

  這一日沒有血宴,「城堡」除了幾點跳動的燭光,只剩一片死寂。

  她手中拖著花紋華美的燭台,沿著漆黑的旋轉樓梯,慢慢走上樓。

  每走一步,身後的影子就會搖晃一下,腳下的燈光彷彿就會消失一些。總覺得有奇怪的東西在跟著自己,她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最後她站在頂樓的小房間。

  窗外,寂夜無月,刺破天空的,是密密麻麻的,長而尖的樓頂黑影。

  她取下帽簷,往四周探看。

  樓中空空如也,她往前走了幾步,清喉嚨,依然無人。

  突然,身後響起鐵門碰撞的聲音。

  莉莉斯陡然回頭,入口已被鐵門關住,一把古老的鎖架在門上,搖搖晃晃。
  她立刻衝過去,發現鎖已扣上。

  她急得大汗淋淋,再轉身,嚇得倒抽一口氣。

  弗朗西斯就站在她身後。

  他將頭髮全部梳到腦後,外加神情高傲,看去比以往更加惹人厭。

  他順手摸摸頭:「好了,伊麗莎白,現在我們可以坐下來談一談了麼?」
  莉莉斯終於按捺不住,提高聲音說:「我不是伊麗莎白!還有,你先把門打開,我才跟你談!」
  「還是請坐下吧。」弗朗西斯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房間角落的椅子上坐下,「我在邀請你,但你沒有拒絕的餘地。」

  Chapter 72

  

  莉莉斯的頭髮散著,擋住了大半邊臉,分外狼狽。她透過髮絲縫隙看著弗朗西斯,滿眼嫌惡。
  而弗朗西斯像是早已習慣了她的目光,拉了拉手套,淡淡笑著:

  「好了,現在請『莉莉斯小姐』告訴我,自從從你有記憶開始,有沒有記憶空白的時候?」
  「沒有。」

  「即便是在你睡覺的時候?」

  「我睡覺的時候怎麼可能知道?」

  「那卡瑪利拉的人有沒有以治病為由,用魔法或者器具探測你的記憶?」
  「沒有。」

  「米蘭有沒有問過你關於魔黨的事?」

  「沒有。」

  弗朗西斯沉默片刻,站起來來回踱步,又回頭看看莉莉斯:「你最好不要幫著他們。你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魔黨的統治者之一,幫著密黨,只會把你的名聲弄得更臭。」
  「看樣子你執意要說我是伊麗莎白?巴托裡,那麼,我需要證據。」
  接下來,弗朗西斯說了一堆話,莉莉斯知道那是卡瑪利拉語,但是有幾個詞卻聽不懂。
  弗朗西斯看著皺眉的莉莉斯,笑了:

  「你應該知道,卡瑪利拉的血族都是莉莉斯的後代,而撒霸特的血族都是該隱的後代。這你不需要懷疑,看外貌特徵就知道了。莉莉斯和該隱在外貌上基本沒有一處共通點。如果你是莉莉斯,剛才我背的那首卡瑪利拉古詩,你應該能完全聽懂吧?」

  莉莉斯一瞬間接不上話來。

  「好,這樣一來只能證明你不是莉莉斯,不是卡瑪利拉人。再說你的口音。我相信不少人在聽過你的撒霸特語之後,都說過你的發音和撒霸特貴族一摸一樣吧?」

  「但這也不能證明我是伊麗莎白。」

  「確實不能。不過,你認為我冒險跑到這裡來,是為了找一個和我完全沒有關係的女人麼?當初如果不是你太任性,也不會跑到這個鬼地方來。」弗朗西斯走到莉莉斯面前,聲音放輕柔了很多,「我們結婚都這麼多年了,你的小脾氣我也知道,我不計較。等弗拉德那邊一忙完,你就可以回去了。現在我來的目的就是告訴你,在這之前,千萬不要做出賣魔黨的事,知道麼。」
  莉莉斯鎖緊眉頭看著他。

  弗朗西斯抬起她的下巴,一副分外同情的模樣:「還是說,你想我了?」
  莉莉斯一掌打掉他的手,站起來:「離我遠一點。」

  弗朗西斯依然彎著腰,停頓了很久,忽然站起來:「既然如此,你就待在這裡吧。」
  說完,用一個手銬將她扣在牆上的鐵鉤上,化作蝙蝠,飛出去。

  莉莉斯趕忙站起來,結果鎖鏈太短,她還沒站直就差點摔倒。她使勁搖晃,拉不開,最後只得朝著窗口,對著外面喊:「你放我出去!」

  弗朗西斯早不見人影。

  莉莉斯掙扎了接近兩個小時,最後終於靠在牆上,看著破皮發青的手腕發呆。
  米蘭會在王宮後花園等她。
  不管怎麼說,她一定要在二十四小時內逃脫。

  她看著窗外的景色,還有手銬……她在陰森的城堡樓閣。

  這種感覺,就像在等死。

  她渾身冰涼,一種讓她作嘔的感覺突然翻湧而來。她蜷縮著靠著牆壁,抱住自己的身體。
  無數蝙蝠倒掛在窗口,一雙雙在黑暗中發亮的眼睛,時不時眨一下——它們像是隨時都會飛進來。

  她睡不著,也逃不掉,只有摀住頭,一直等待黎明到來。

  

  天亮以後,萊溫城尖尖的建築都被灰色的雲朵纏繞。極遠處,大街小巷中傳來馬蹄聲,車輪聲,還有偶爾傳出的喧嘩聲。

  莉莉斯這才看清楚,和她正對面的牆上,插了一根釘子。

  但是隔她太遠。

  她想盡辦法,如何都無法靠近。

  一過中午,她開始感到飢渴。她需要血。越是乾涸,越是無力,她根本無法掙脫。
  她靠在牆上,疲乏地看著同一片天空,同一片屋頂。

  直到太陽落山。

  她想,她見不著米蘭了。回去以後,如何也要跟他解釋。

  又過了一個小時,天已黑盡。

  這一晚的夜空極好,億萬個星點在漆黑中斑駁閃耀,冷寂的城市因此顯得祥和,溫馨。
  似乎是在一個漆黑的地方待得太久,莉莉斯彷彿聞到了百合花逸出的淡香。
  這個時候,弗朗西斯又一次出現。

  「希望我放你走麼?」他笑了。

  「是。」莉莉斯有氣無力地答道。

  「希望我不要公佈米蘭的低下血統麼?」

  「……是。」

  「想離開這裡麼?」

  「是。」

  「你知道怎麼做麼?」

  莉莉斯抬頭看著他,不說話。

  「伊麗莎白,別裝傻了。」弗朗西斯拉了拉領口的襯衫,「你比所有女人都明白男人需要什麼。」

  莉莉斯眉宇間閃過一絲錯愕。她低下頭,看向別處:「你先將我的手銬解開。」
  「這麼說,你答應了?」

  莉莉斯不說話。

  弗朗西斯摸摸光亮的發,嘴角揚起,把莉莉斯的手解開,將她推到牆上。
  甚至衣服也沒脫,她背對著他,緊緊閉上眼。

  弗朗西斯一句話也沒跟她說,也不曾看她的表情,不知是太過享受,還是蓄意侮辱她。
  被自己極度討厭的人侵佔,她除了羞辱,疼痛,憤恨,什麼也感覺不到。
  她忍住不流淚。

  她只看得到殘留的燭光,漆黑樓閣外的萬家燈火與星芒。

  當他行事完畢,幾乎無法退出她的身體——太過乾涸。

  她疼痛得幾乎無法站立。

  他整理好衣服,轉身就走向窗口。

  「等一下,給我開門。」

  「為什麼?」

  「你答應過我要放我出去。」

  「可是,我沒說現在。」弗朗西斯轉身笑笑,「放心,我不會永遠關你在這裡的。說不定明年我心情好了,就來把你放出去。再見了,我親愛的夫人。」

  說完,他又一次飛走了。

  

  Chapter 73

  

  「回來!你這個卑鄙無恥的東西!」莉莉斯再難控制,衝到窗口大喊。

  萊溫城中央的時間已經快要指向零點。

  米蘭一定不在那裡了。

  再過一天這裡就會有血宴,她考慮著是否要等到那時候再出去。但是如果要等到別人來救她,米蘭肯定會問她被鎖的原因。那她不得不說出弗朗西斯,到時候恐怕難保弗朗西斯會做什麼事。
  她沒有別的辦法了,只有化成蝙蝠出去。

  莉莉斯稍微試著化身,果然不成功。

  血族在以下幾個狀況中是不容易化身蝙蝠的:一,疲勞;二,飢渴,也就是貧血;三,重傷。
  就算勉強化身,很有可能之後長期變不回來。

  她想著剛才發生的事,再忍不住握緊雙拳。剛才因為痛苦她用力抓牆,精心保養的鮮紅指甲原本圓潤光滑,一個個在燈光下都會泛著明光,此時卻有的裂縫,有的脫了色。

  她捂著額頭,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害怕這樣漆黑的樓閣。

  想見米蘭。

  她幾乎無法想像,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米蘭,他會有多麼失望。

  米蘭不曾如此直接地追求過她——他和她一樣,是敏感的人。而她錯過了最重要的會面。
  恐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萊溫的天氣非常不好,動輒下雨。到凌晨兩點的時候,大雨瓢潑而下,幾乎淹沒了整個城市。雨水濺入窗口,即便是沾染在莉莉斯的手臂上,都冰涼徹骨。

  莉莉斯已經完全不抱任何希望,靠在牆頭,沒有多久就睡著了。

  然後,她做了一個夢。

  夢中有無邊無盡的草坪,還有明媚如夏的陽光。

  而她正站在一片百合園前。圓圓小石鋪敘的小道,早已被磨得光滑明亮。
  大片大片的百合中,有一個纏繞鮮花的長椅,長椅上的少年捧著書背對著她,金髮亂亂的,在陽光下閃閃亮。

  被身後的人驚動,他忽然站起來,睜著一雙明亮的水藍色瞳孔,看著她。
  他的衣服並不華貴,田園的米色背帶褲,雪白的襯衫,短短的靴。也正因著他隨意的打扮,他的臉龐顯得更加美麗,就像天使。

  他放下手中的書,跑入百合園中,摘下一朵百合,送到她面前,舉起它: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來了呢。」

  陽光彷彿永遠停留在六月,有些刺眼。

  他睜不開眼,但是有些羞赧的表情,以及燦爛的笑容,她忘不掉。

  她剛接下百合,他就拉住她的手,快步跑進百合園。

  如此鮮明的一個夢。

  她可以明顯感受到花朵上的露珠沾濕了她的裙邊,她在烈日下跑得很累,很累。
  她幾乎可以聞到花的芬芳。

  他一直牽著她的手。

  
  再一次醒來,天已經明亮。

  古鐘指向七點。

  雨後的萊溫,依然是一片陰霾,建築的頂尖得讓人感到害怕。

  

  她隱約聽到樓下有人傳來聲音:

  「你們把這個搬過去,全部堆一起……慢著,別給摔壞了。都給你們說了慢點,娜塔夏怎麼教的你們,這都不會?」

  聲音很不耐煩,一聽就知道是拉蜜亞。

  莉莉斯這才想起來,每次血宴之前,身為總管的娜塔夏都會來這裡佈置會場。但是這一天來的居然是拉蜜亞。

  莉莉斯立刻對外面喊:「拉蜜亞!」

  底下安靜了片刻。
  拉蜜亞又說:「居然產生幻覺了。繼續搬。」

  「拉蜜亞,我是莉莉斯,你快上來。」

  「我居然聽到討厭女人的聲音了。難道今天我注定倒霉?」

  「我在樓上,你快上來!」

  結果這句話出口不到五秒,拉蜜亞就飛奔上來了。

  

  莉莉斯回去的時候相當懊惱。其實事情完全可以不用這麼麻煩的。因為拉蜜亞也是純血族,力氣不夠大,但用魔法一下就融了鎖。只是她念的咒同樣是很晦澀的卡瑪利拉語,莉莉斯依然聽不懂。
  
  莉莉斯騎上馬,往格路密斯王宮趕去。

  一夜的大雨過去,空氣依然微微濕潤,帶著草葉的清香。

  萊溫被籠罩在薄霧中,模糊了石塊鋪陳的古道。城中的馬車依然來來往往,紳士們的文明杖都換作雨傘,為女士們撐開。

  快馬加鞭穿過大街小巷,她終於趕到王宮。

  她偷偷在辦公室和會議室門口看了一眼,裡面是空的,只有侍女在給血加溫。
  米蘭應該還在休息。

  莉莉斯很想見他,對他解釋,不能忘了最基本的禮儀,又不想睡覺,只有出去走動。
  她很好奇為什麼他會約她在後花園入口見面,於是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Chapter 74

  

  高跟鞋踏在地面,清脆的聲音伴隨著鳥叫,青草的味道,莉莉斯忽然覺得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

  越發靠近花園,那味道就越發濃郁。

  四周的建築極高,牢牢實實地隔離了宮裡宮外的世界。

  繞過噴水池,小道的盡頭是繁複的鐵柵欄和門。

  最後她站在後花園的門前,看著眼前的景象,驚訝得合不上口。

  ——曾幾何時,這個花園就已經被一片潔白和翠綠代替。

  出現在她眼前的,只有大片大片的百合。

  如同初冬的雪,花海佔據了她的視野。

  每一片花瓣都微微張開,或是蜷縮著,彎成好看的幅度,滴落了雨珠露珠,精緻美麗到了極點。
  莉莉斯看著眼前的花海,從未如此肯定過,自己喜歡百合。
  紅玫瑰是帶刺的嬌艷,百合卻是純白寂寞的美。

  

  她又一次想起了夢中的景象: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穿著背帶褲,站在盛放的百合園中奔跑,跑到一半忽然停下來,摘下一朵盛開的百合,朝她走來。

  他略微凌亂的發在陽光下泛著淡金色的光。

  然後,他用藍寶石般的眼眸,含笑著凝視她,笑容如同天使: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全天下最會歌唱的鳥兒,都不如他的聲音清脆動聽。

  像是一個經歷了人間苦痛的靈魂,在天使的指引下,來到了天堂。

  像是一場純真而簡單的夢,稍微一碰觸,就醒了。

  眼前的一切又回到了現實。

  她深愛百合,卻無法阻止難過的心緒。

  僅僅是看著這片百合園,她便難以控制地摀住臉,流下眼淚。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有人在身後說話: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比起那個少年,他的聲音成熟了很多,感覺卻不曾變過。

  莉莉斯慢慢抬頭。

  花叢的一旁,米蘭放下手中濕透的書本,慢慢站起來。他的髮絲和極有品味的襯衫都略微濕潤,他臉上卻掛著淡淡的笑容。

  他的人也變了很多,個子更高,肩更寬了,臉上的笑容也內斂穩重了許多。
  像是他自少年時代起,就一直坐在那裡等著她,等了幾十年。

  莉莉斯再不遮掩,任憑淚水模糊視線,順著臉頰流淌,染濕她的衣領:

  「米蘭……」

  無論經歷過再骯髒的事,再見到他,她總是覺得自己依然是個不諳世事的公主,依然有無數粉色的少女夢可以編織。
  「我開始想過,你不一定會來,因為你說的那些事,我都做過……」米蘭輕聲說道,「我負了太多的罪,我想,我不配和你在一起。」

  百合的花瓣在風中顫抖,清香彷彿已散落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大片盛開的百合中,他在淡淡微笑:

  「但是……我愛你。」

  

  莉莉斯慢慢走過去,停在他的面前,抬頭,眼睛紅紅的,倔強地看著他:
  「你說的,都是真的麼?」

  米蘭撫摸她的髮絲,溫柔地看著她。
  莉莉斯已經哭得完全沒了形象,但強忍著眼淚:

  「所以,以後無論我做了再多的錯事,你都不會丟下我了,對不對?」

  這時,米蘭突然想起路易斯伯爵說的話:

  「她就算是沒有過去記憶都可以對人如此提防,看來以前受傷不淺。不過她現在做的很多事,都是本能反應,尤其是她情緒激動的時候。不知道當她想起來過去以後,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
  百合花朵在風中搖曳。

  莉莉斯攥住他的衣角,哽咽著說:

  「米蘭,我不想你再丟下我——」

  米蘭再聽不進去,垂頭,重重吻住她。

  莉莉斯幾乎站不住穩。

  他立刻抱住她。

  她緊緊回抱住他,就像得到了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耗盡了力氣。

  她不知道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人。

  但她總算知道,有一種感覺彷彿與生俱來,深深刻入骨髓。這種感覺,也只有在偷偷看著米蘭時,才會十分強烈。

  就好像……一生只愛過一個人。

  常年陰天的萊溫依然烏雲密佈,冷風之中,也不曾有過夏季的味道。

  而她看見了陽光,看見了天使。

  百合卻是純白寂寞的美。

  滿世界飄揚的花香,清新而馥郁,就好像初戀一般。
Chapter 75

  

  女人一旦陷入愛情,都會變成十足的白癡。這是一條永恆不變的定律。莉莉斯早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理智,只是沒有人能看得出來。

  白天她依然認認真真工作,工作結束以後,她依然回到房間裡,和米蘭待在一起。只是,她的思維基本上都飛向了天邊,工作效率也低得驚人。唯獨在看畫冊和歷史書籍的時候,她才能夠集中精神力。

  米蘭靠在床頭看書,莉莉斯坐床前臨摹美術作品。米蘭累了的時候會忽然翻身下床,從莉莉斯身後抱住她,莉莉斯只要一回頭對他笑了,他立刻會把她橫抱起來,扔到床上親吻。莉莉斯休息的時候,就會站起來,緩慢地伸懶腰,又慢慢爬到他的身邊向他撒嬌,如同慵懶的貓。
  基本生活就是忙碌而簡單地過。

  一日,米蘭回來得比較晚。他剛一坐下來,莉莉斯就從後面抱住他的脖子:
  「遇到煩心事了?」

  米蘭回頭,吻了她一下:「嗯。」

  「給我說說。」

  「馬克思跑了。」

  「馬克思?你是說以前的亞倫公爵?」

  「是。他的妻子丹娜也一併消失,怎麼都找不到。」

  「這礙事麼?」

  「雖然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但畢竟他曾經是布魯赫的親王。如果他投靠了魔黨,那恐怕對我們非常不利。」

  「那我們該怎麼辦?」

  「馬克思的事我們可以放一放。」米蘭極其認真地說,「莉莉,我有事想要請你幫忙。」
  「為什麼這樣嚴肅?」莉莉斯拍拍他的臉,溫柔地笑著,「儘管說吧。」
  「我不知道魔黨那邊的人有沒有找過你。但是我現在已經基本確定了你失去記憶的原因。」
  莉莉斯的心一下收緊。隔了很久,她才說:「是什麼?」

  「他們嘗試把你和伊麗莎白的靈魂交換,但是他們失敗了。你的記憶受到了影響,但是你依舊是你。我有讓人去調查過,現在的伊麗莎白幫了他們不少忙,或許是因為她得到了你的部分記憶。但是,他們認為你才是真正的伊麗莎白。」

  「我被你弄糊塗了。」

  「有一些問題,可以算私人的,但也涉及到了我們的黨派——他們是否有派人跟你說過什麼?」說到這,米蘭頓了頓,「如果你覺得不方便,可以不回答。」

  莉莉斯想起了弗朗西斯說的話,但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他們交換靈魂失敗了?」
  「因為以前你回來的時候,我有讓別人替你檢查過。」

  「你居然不信任我?」

  「莉莉,我也不知道你的記憶什麼時候才會恢復,我……」

  「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讓人檢查我。」

  「憑感覺我當然知道是你,但是,我們不能總是那麼感情用事。」

  莉莉斯往後退一些,嚴肅地說:「你把我和任何人混淆都可以,但是不要拿我和伊麗莎白相提並論。」

  「放心,我現在已經確定了,你不是她。」米蘭眼睛彎彎的,分外可愛,「你這麼善良,也不可能是她。」

  「說了不要比較。」

  「不比較,你最漂亮,誰都不能和你比。」

  「我知道。不用你強調。」
  「好,我再也不說了。」

  「你不說,就是你不喜歡我。」

  米蘭終於無奈,只好把莉莉斯整個人轉過來:「莉莉,你最近真的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怎麼這麼任性?把你寵壞了是不是?」

  「所以你後悔了?」

  「好好好好,我該寵你。」

  看著米蘭一副任人欺凌的模樣,莉莉斯終於忍不住笑了:「現在說吧,有什麼事要我幫忙。」
  「不生氣了?」
  「我哪有生氣,快說。」

  「你知道,很快就是血祭盛典了。」

  莉莉斯看著他,點點頭:「嗯。」

  米蘭凝望著她,輕輕撫摸她的眉毛,然後靠近一些,在她的額心上印下一吻:
  「到時候,活動有很多,你玩開心一點。」

  「然後呢?」

  「沒了。」

  「沒了?」

  

  莉莉斯在徹底茫然中度過了兩天。

  兩天後,路易斯伯爵找到她,詢問她米蘭是否有拜託她幫忙。莉莉斯說有。然後路易斯伯爵說,既然如此,我就多叫幾個人去。莉莉斯又一次迷茫。

  經過幾番詢問,她才終於明白米蘭所謂的幫忙是什麼意思。

  血祭盛典就要到來,而密黨魔黨現在處於勢均力敵的狀態。如果在這之前,密黨沒有強過魔黨,之後會有很多困難。既然魔黨認為莉莉斯和伊麗莎白成功交換了靈魂,親王們商量後決定,可以將錯就錯,讓派人跟著莉莉斯去找魔黨套話,順便奪回聖器。

  莉莉斯自然認為這是她分內的事。但汲取上一次的教訓,她決定先跟米蘭說好再去。米蘭開始很驚訝,但是莉莉斯跟他談了很久以後,他總算答應。為了保險起見,米蘭讓她寫信給德古拉伯爵,並約定對方在卡瑪利拉和撒霸特的交接線處見面。

  

  Chapter 76

  

  德古拉伯爵的信回得特別慢。信到格路密斯王宮,已是兩個星期以後的事。而且,信的內容也比較簡單:

  親愛的莉莉斯小姐,

  
  感謝您的信件。

  一個星期後,我會準時在女神河梧桐橋赴約。

  

  帶著最崇高的敬意,

  弗拉德?德古拉

  

  信封鑲了金邊,信紙上的花紋十分華麗,字跡也相當漂亮。路易斯伯爵說,卡瑪利拉人永遠把禮貌謹慎放第一位,而撒霸特則是美麗華麗第一。他們不會覺得用這麼刺眼的東西寫信會太張揚不大禮貌,只要搶眼就算完事。撒霸特的女人都是高傲的聖誕樹,就算普通的主婦下樓倒個垃圾,都會把自己最漂亮的首飾掛在身上。而且,撒巴特人辦事效率低得離譜,自由、平等和假日高於一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他們有兩百二十天左右都在放假,但他們還是在抱怨假期太少。就算世界末日明天到來,他們也會清閒地坐在花園裡喝下午茶,再安排晚上怎麼死。

  莉莉斯聽他說著說著,忽然覺得撒霸特其實是個神奇的地方。

  

  好容易等到了快一個星期。在她出發之前,很久沒有見面的特倫斯上門拜訪她了。
  「莉莉斯小姐,我不支持您這一回去見跟魔黨的人見面。」特倫斯一經許可來到會客廳,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莉莉斯正端著杯子飲血,有些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他。

  特倫斯張口,又關上門,往前走一步,手放在腰部,微微屈身:「抱歉,莉莉斯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莉莉斯笑笑,「近來過得如何?」

  「很好。謝謝莉莉斯小姐。」

  莉莉斯放下杯子,站起來:「我只是好奇,剛才你說不支持我去見面是為什麼?」
  「我覺得太危險了。萬一他們準備害您,您就……您就……」

  他說了半天沒說下去。

  「放心,會有人跟著我去的。」

  「那陛下呢?」

  「他不能去。如果被魔黨發現了,那才會出事。」

  「這都是借口吧。陛下他是膽小,不肯去。」

  「特倫斯,你知道他不膽小。」

  特倫斯憋了很久,忽然說:「莉莉斯小姐跟誰在一起,願意為別人做什麼事,我無所謂。但是請讓我一起去,我可以保護您。」

  「……好吧,謝謝你了。」

  

  次日凌晨,莉莉斯和一幫人快馬加鞭去了女神河。

  水流急湍,一瀉汪洋,只是站在梧桐橋的一頭,便已幾乎聽不清人們說話的聲音。弗朗西斯站在橋的另一頭,身後跟了大概六七個人。

  德古拉卻不在那裡。

  天空彷彿被一條線隔了兩段,卡瑪利亞一邊烏雲沉沉,撒霸特一邊霧氣繚繞。莉莉斯走上前去,停在弗朗西斯面前,長長的睫毛略微濕潤,卻蓋不住眼下反感的神情。弗朗西斯嘴角揚起,對莉莉斯行了撒霸特的禮:
  「尊敬的莉莉斯小姐,德古拉伯爵因為事務繁忙,就叫我代替他前來赴會。請問您有什麼指教?」

  「我想要和你交換聖器。」

  「您想和我們做交易?」

  「是的,我想用魔鐲交換你們手上的任一聖器。」

  弗朗西斯想了想,緩緩道:「你是指血杯、靈杖、刑斧、屠刀、毒瓶任一個?」
  「是的。」

  「可是,我為什麼要和你做交易?」

  「你們需要魔鐲。」

  「哈哈哈哈……莉莉斯小姐還真是自信。不過,這個我可需要回去和親王們商量才能做決定。」
  「沒有問題,我在這裡等你到明天早上,你考慮好了再做決定。」

  
  之後弗朗西斯走了。莉莉斯又回到了族人們身邊。特倫斯問:「為什麼莉莉斯小姐想要用魔鐲交換他們的聖器?」

  莉莉斯看看四周,低聲說:「魔鐲只對人類起作用,而卡瑪利拉是有避世戒條的。撒霸特在人間張牙舞爪,就少不了魔鐲,他們手中的任一聖器,對我們都有很大幫助。」

  「可是,莉莉斯小姐放心他們嗎?」

  「也只有賭一賭了。」莉莉斯嘴角揚起,「只有貪小便宜的人,才會上當受騙。」
  

  弗朗西斯當天晚上就趕回來了,手中還帶了一個金線纏繞的手卷,相當考究。這一回他的侍從又多了一個,身材很高,骨架相當舒展,只是穿著斗篷,壓低了帽簷看不見臉。
  「莉莉斯小姐,不知您還想不想進行剛開始的交易?」弗朗西斯說。

  「當然。」莉莉斯指了指後方的馬車,「請巴托裡伯爵派一個人到我們的馬車上檢查魔鐲,確認以後,我們再繼續交易。」

  弗朗西斯打了個響指,一個人跟著莉莉斯這邊的人去了。然後,他把手捲上的金線拉開,輕輕一抖。手卷展開,是一張寫滿金色字的契約書。他把契約書連同一支長而美麗的羽毛筆放在莉莉斯面前:「莉莉斯小姐,這是契約書。請您先簽字,我們再進行交易。」

  「為什麼不讓我先看聖器?」

  「這是條件。」弗朗西斯理了理領口,揚眉說,「請先閱讀契約書。」

  莉莉斯瞇著眼,仰頭看他:「你確定沒有在玩什麼把戲?」

  這個時候,檢查魔鐲的兩個人也已回來。弗朗西斯的手下走過來,說那就是魔鐲沒錯。弗朗西斯立刻揮揮手,讓他站到後面去,自己離莉莉斯更近了些:「莉莉斯小姐還不相信我麼?」
  莉莉斯只好帶回去,跟大家一起認真閱讀。一個個漂亮的撒霸特單詞在月色下閃爍著金光。契約也還算合理,大概內容就是:等撒霸特代表人拿出聖器以後,卡瑪利拉必須當場以魔鐲交易。前提是,這個聖器在簽訂契約前都一直屬於撒霸特。

  「這樣很公平。」莉莉斯在弗朗西斯早已簽好的名字下面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莉莉斯一連簽了兩張,弗朗西斯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然後,他把契約收回,打了個響指。他身後最高穿著斗篷的侍從走來,揭開帽簷,站在莉莉斯面前。

  莉莉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眼前的人,竟然是米蘭。

  

  Chapter 77

  

  莉莉斯揉揉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錯:深藍的眼眸,瘦削的臉頰,極淡的唇色膚色,還有黑色略微凌亂的短髮……莉莉斯很少如此震驚,只連忙問: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弗朗西斯笑笑:「這就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它的模樣。還真難為了伊麗莎白。莉莉斯小姐,請試著對他說話。」

  莉莉斯試探著說:

  「米蘭……?」

  「伊莉斯,我們在一起。」米蘭看著她,機械地說。
  「這到底是怎麼了?」莉莉斯搖搖他,「米蘭,你還清醒麼?」

  這時她才發現,第一眼看去,眼前的人確實是米蘭。可是再仔細一看,他的眼神很空洞,像沒有生氣的玩偶。

  她忽然明白了。

  「這個是……模偶?」

  弗朗西斯笑:「很聰明。聖器模偶。」

  模偶可以吸食鮮血,而且可以變化成這個人的模樣。但僅僅是變做傀儡,因為眼神過度空洞,很容易就會露出破綻。重點是,被吸血人的能力它一點也學不來,只能木偶一般行動,聽主人差遣。所以,模偶算是最沒用的聖器之一。

  莉莉斯有些急了:

  「可是,這原本不屬於你們。」

  「怎麼不屬於我們?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弗朗西斯是笑著的,眼中卻帶著一絲恨意,「如果不是伊麗莎白把它藏起來,你們或許就不會這麼白癡上當了,哈哈哈。」

  「這個合同我不要了,還我魔鐲。」

  莉莉斯說完,就撕碎了手中契約,將紙屑拋出去。紙屑飄飄散散,卻很快又重新回到空中,重新凝結在一起,恢復了原來的樣子,金色的字跡在月下閃閃發光。

  「這是合法契約,你無法銷毀的。如果你不要你那一份,就請把它給我好了。」弗朗西斯晃晃手中的契約,莉莉斯那邊的魔鐲慢慢升入空中,落到他的手中。

  莉莉斯咬牙切齒:「你真卑鄙。」

  弗朗西斯靠近她,小聲說:「我相信它作為一個『玩具』,身體素質不會比真人差的。既然這麼喜歡和模偶玩,就帶回去,和真人一起玩吧,我親愛的妻子。」

  莉莉斯揚手就給了他一耳光:「我最後說一次,我不是伊麗莎白!」

  弗朗西斯也給了她一個耳光:

  「不要以為我像米蘭那種貨色一樣讓著你,你這個婊子。」

  女人的力量自然不比男人。莉莉斯摀住臉,正準備回扇他,已經有人代替她,狠狠地把弗朗西斯擊落在地。

  特倫斯擋在莉莉斯面前,掄著拳頭,怒氣衝天:

  「你再動她試試,我立刻在這裡殺了你!」

  弗朗西斯的眼中忽然閃過一道藍光,他以肉眼幾乎看不到的速度閃到特倫斯面前,捏住他的咽喉,口中的獠牙越來越明顯。特倫斯自然不敵他,卡得無法出聲。

  這個時候,一把匕首飛出,插入弗朗西斯的手腕。

  弗朗西斯慘叫一聲,猛地甩手,特倫斯也被扔到了橋頭。匕首滑落在地,藍色的血液順著傷口流出。

  遠處有一匹黑馬急馳而來,停在他們面前。馬上的男子掛著披風,戴著禮帽,禮帽下的雙瞳如月下碧海一般,明亮得不似真實。

  這一回是真人了。

  在場的人都十分驚愕。

  米蘭跳下來,走向莉莉斯:「魔鐲在哪裡?」

  莉莉斯看看弗朗西斯:「對不起,我……」

  「你是伊麗莎白。」

  莉莉斯連忙搖頭:「不是的。」

  「你是伊麗莎白?巴托裡。」米蘭向她走近一步,伸出手,「魔鐲在哪裡?還給我。」
  「不在我身上了,我……」
  「如果你是伊麗莎白——」米蘭的眼中亦泛出藍光,獠牙慢慢露出,「那你就不用活下去了!」
  說完,一手抓住莉莉斯的脖子,一口咬上她的咽喉。

  Chapter 78

  

  莉莉斯喉中立刻發出類似獸斷氣時的哀鳴。她下意識用力推米蘭,但她的力氣根本不能與他相提並論。

  站在他們周圍的人都驚呆了。

  米蘭身為帝王兼復生血族,吸血速度絕對是常人無法想像的。弗朗西斯往前靠近一步,又看看米蘭,握緊雙拳,後退一步。

  眼見莉莉斯的瞳孔越放越大,幾乎到了快要扭曲的程度,特倫斯忽然按住傷口站起來,跌跌撞撞衝去,抓住米蘭的手臂,瘋似的喊道:「放開她!!」

  還未輪到米蘭動手,其他卡瑪利拉的人已經拽住特倫斯的胳膊,將他拖走。
  月光如同蒼白的暮雪,在厚重的烏雲飄過後,灑在莉莉斯的臉上。

  整個世界中,只剩下水聲,以及特倫斯的吼聲。

  莉莉斯的掙扎越來越無力,推米蘭的手也漸漸失去了力量。

  終於弗朗西斯也忍不住了,快步走上前去,抓住莉莉斯的肩,試圖將她從米蘭身邊拉開。但是米蘭依然紋絲不動。

  莉莉斯藍色的血液順著頸項流下,落在弗朗西斯的手上。

  「住手,你,你給我住手!」弗朗西斯嘴唇發抖,試圖拖拽米蘭。

  米蘭只顧吸血。

  「住手,你聽到沒有!!」

  眼見莉莉斯臉上的顏色越來越接近死灰,弗朗西斯終於抽劍,刺向米蘭:「米蘭,你這個瘋子!」

  米蘭反應極快,將莉莉斯的身體翻轉,對著劍刺來的方向。

  弗朗西斯收手不及,只聽見咯吱一聲,劍刺入莉莉斯的腰部。她的身體早已像被抽了骨一樣,雙手已經垂落在身體兩側,搖搖擺擺。

  米蘭這才鬆開莉莉斯,把她往特倫斯的方向推去。

  莉莉斯的頭歪向一邊,瞳孔放倒最大,已然沒了生命。

  弗朗西斯看著她,雙眼發紅:

  「米蘭,你真他媽的不是人!你殺了她,好啊,你殺了她……」

  米蘭用手背擦擦嘴唇上的血絲,揚起眉毛,笑了:「那又如何?」說完朝他走了一步:「這個女人就該死。你們既然把她送到卡瑪利拉,就早該想好有這種結果。你對我有不滿麼?」
  「誰會想把她送過來!是她自己趁著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跑去替換的!要不是她這麼廢還總幫著你們,格路密斯王宮早就成了弗拉德的個人宅院了!」

  米蘭眼中難以控制地透出一絲驚愕。但是很快他又笑了:「說完了麼?說完了,把身上的聖器交給我吧,至於如何處理您,我們可以慢慢討論。」

  弗朗西斯立刻連退幾步,連話都來不及說,就狼狽逃跑了。

  米蘭抱著胳膊,在原地站了片刻,看著弗朗西斯跑得越來越遠,忽然身形一閃,立刻跳躍到他面前。他伸手,微微笑著:「聖器交出來。」

  弗朗西斯瞇著眼,後退兩步,忽然念了一句咒文。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米蘭的腳下冒出幾條黑色荊棘,將他束縛。

  弗朗西斯又逃跑了。

  

  梧桐橋上,特倫斯抱著莉莉斯的身體,哭得紅了脖子根。水聲湮沒了他的聲音,他周圍的卡瑪利拉人都跑去救米蘭,而他旁邊站著沒有生命的米蘭模偶,早已不知所蹤。

  

  弗朗西斯衝入森林,林中一片濃霧。

  野狼的嚎叫迴盪在林間,森林深處,應該住著大片狼群。

  狼是可怕而殘忍的生物,就連強大的血族,也無法與一個龐大的狼群搏鬥。
  但弗朗西斯連害怕的時間都沒有。因為身後站著的卡瑪利拉帝王很快就會擺脫束縛,追上來。
  而他一直知道,那個人的看去溫和得像綿羊,實際卻比狼更可怕。

  他跑得很快,照這樣的速度,很快他就能穿過森林。

  然而,在他接近出口的時候,一個身影躥到他面前。

  他嚇得叫出來。

  那個人向他靠近,金色的碎發在微光中閃爍:

  「你居然讓他們把伊麗莎白給殺了!」

  「弗拉德?」弗朗西斯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立刻跑過去,「快救救我,他們就快追上來了……」

  「血杯和魔鐲拿給我,我來對付他們。你滾回特娜。」

  「是是……」弗朗西斯連忙走過去,從懷裡拿出血杯,「弗拉德,這事真的不是我的錯。我原本可以救伊麗莎白的,但是,但是……」

  「但是你覺得你是米蘭的對手?」

  「當然!只是,這是丹娜的錯,是她老勾引我,她說她難忘舊情……」說完把魔鐲也交給德古拉,「但是,你要這個魔鐲做什麼?」

  「你所需要做的事,就是滾回特娜,僅此而已。」

  

  弗朗西斯只得往回趕了。他腦中滿是莉莉斯死前的模樣。原先覺得無比沉重,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米蘭吸乾了莉莉斯的血,那死去的應該是莉莉斯的肉身。這邊的莉莉斯一死,兩個人的靈魂應該就會歸位。而伊麗莎白的靈魂會回來,莉莉斯的靈魂會回去,莉莉斯一回去,體內沒有血,她自然也活不下去了。

  這樣一來,其實米蘭殺的人,應該是莉莉斯。

  弗朗西斯自言自語起來:「哈哈,米蘭,原來你也不過是個白癡。」

  這個時候,德古拉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弗朗西斯,魔鐲到手沒有?」

  「我剛才不是把它給你了麼?」弗朗西斯莫名。

  

  Chapter 79

  

  森林中又出現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弗朗西斯抬頭,很快,德古拉和伊麗莎白就朝他走來。伊麗莎白依然一身雪白長裙,略微低胸的領口,長而直的金髮。腰細得讓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伊麗莎白,你也在這裡?」

  德古拉說:「你什麼時候把魔鐲給我了?」

  「你剛才找我要的。」弗朗西斯說到這,忽然背上一涼,「我的天……」
  伊麗莎白看看前方:「現在追或許還來得及。」

  

  手中拿著魔鐲和血杯的「德古拉伯爵」已經趕回梧桐橋。橋的一頭,卡瑪利拉的人都在等候:眼睛依然紅腫卻安靜了的特倫斯,站在一旁安慰他臉色依然蒼白的「最佳女主角」莉莉斯,一群圍著米蘭歡呼的侍從,還有被人讚譽著的笑得甜美可愛的「最佳男主角」米蘭。

  「德古拉伯爵」停在他們面前,身上一道光凝聚,一個人分裂出來,原來的德古拉伯爵眼中立刻失去了光彩,站在原地不動了。

  分裂出來的人是路易斯伯爵。他把魔鐲和血杯交給米蘭:「跟這個東西合在一起的感覺還真是噁心得透徹。」

  「辛苦了。」

  看著米蘭接過魔鐲血杯,特倫斯終於忍不住問:「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回去再說吧。一會兒被他們發現就不好辦了。」米蘭拉著莉莉斯的手,快步走上馬車。
  一群人剛上馬車,就有人追過來,在後面喊道:「等等!」

  莉莉斯回頭。
  金髮碧眼,容貌俊美,相當華貴的衣服搭配得又恰到好處。除去眉心有一道傷疤讓他顯得不那麼紈褲,站在橋另一頭的男人簡直就是男版伊麗莎白,一看就是個花花公子樣。
  路易斯伯爵從馬車後窗口中看到他,伸出腦袋,摘了摘禮帽:「難得與德古拉伯爵重逢,您還是一如既往的精雕細琢,風情萬種,可惜今天沒時間和您多說,改日再見。」

  馬車在寂夜中急馳而去。

  「你逃也沒用,很快會見面的。」德古拉在後面大聲說道。

  

  莉莉斯又多看了德古拉幾眼,又看向特倫斯:「今天很抱歉沒有告訴你我們的計劃,因為已經商量好了很久,臨時讓你再做準備肯定來不及了。」

  特倫斯往靠背上抵了抵,不自在地扭扭脖子:「我大概明白了你們的計劃,但是,我親眼看見巴托裡伯爵的劍刺入莉莉斯小姐的腰,怎麼會……」

  莉莉斯高深莫測地看他一眼,拍拍頸項,咯吱咯吱的聲音響起,一個骨制盔甲從她身上跳出來,化作一個白骨小琴。

  特倫斯盯著琴,眨眨眼:「這是?」

  「骨琴,聖器之一。最好的地方就是可以吸收別人的攻擊,連帶武器。」
  「真厲害,這一招是誰想出來的?」

  「大家一起,不過主意是陛下出的。」

  特倫斯又看看米蘭,米蘭很自然地回他一笑。特倫斯顯得更加侷促,身子都幾乎陷入靠背中。
  路易斯伯爵說:「米蘭,你是怎麼看出來弗朗西斯手中有血杯的?」

  米蘭說:「弗朗西斯不會魔法。血杯中只能溢出他碰過的鮮血,他也只能使用血液主人的魔法。但是他不知道血其實是我的。顯然他以為他碰的血是莉莉斯的,想用莉莉斯的魔法來束縛我,但束縛我立刻就解開了,說明那是我的魔法。」

  莉莉斯看看米蘭。

  米蘭的血似乎時藍時紅,不知道是怎麼變的。

  「原來如此。」路易斯伯爵說,「不過,我還有些事沒弄懂。「

  莉莉斯定定地望著他:「是不是在弗朗西斯那裡聽到了什麼事?」

  「嗯,丹娜居然去了撒霸特,而且還和弗朗西斯有姦情。有姦情不說,他們還有舊情……」
  「丹娜是弗朗西斯的情婦?」

  「弗朗西斯有情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伊麗莎白找的男人,恐怕有他女人十倍多。是不是呀,米蘭?」

  米蘭點頭:「丹娜是卡瑪利拉人。弗朗西斯跟她有關係,一定還有別的原因。而且既然丹娜在特娜,那馬克思也應該在那裡。」

  路易斯伯爵稟著八卦的本性,無視米蘭:「說實話我覺得最讓我驚訝的就是那個模偶。」
  莉莉斯兩耳自動關閉,米蘭眼神略微閃爍。只有特倫斯一個人在那裡傻兮兮地問:「模偶怎麼了?」

  「以前戰爭的時候,米蘭傷過德古拉伯爵,所以我們有他的血樣,我也才能附身模偶,變成德古拉的模樣。但是,弗朗西斯說,他是在伊麗莎白的私藏處發現模偶的。」

  「為什麼伊麗莎白要藏了它?」

  「伊麗莎白是一個絕對取小利捨大義的女人,模偶在她那裡又是米蘭的模樣,你說她用來做什麼?」

  莉莉斯的耳朵開關幾次都差點失靈。

  米蘭依然無視問題:「既然伊麗莎白藏了模偶,那說不定魔黨還有別的聖器。」
  雞同鴨講了半天,路易斯伯爵終於放棄。

  米蘭抱住莉莉斯的腰,吻了她一下,「今天表現真好,我都差點以為我真的吸乾你的血了。」
  莉莉斯微微揚起下顎:「你也不賴。」

  特倫斯只是一直看著他們,沒有說話。

  

  Chapter 80

  

  馬車剛一進入萊溫,特倫斯就下來自己搭了馬車離開。回到城內,天已微明,但風依舊靜悄悄地帶動著陰雲,讓它們從四面八方彙集,靠攏。深黑的天染黑了所有事物,連百葉窗都像一面面黑幕。
  在這一片黑茫茫中,明亮就只剩了碼頭高聳的燈塔,以及格路密斯王宮的輝芒。
  米蘭和莉莉斯回到寢宮。

  蠟燭環繞著房間點亮,每根蠟燭之間,都由白百合隔著。女傭剛用銅剪子剪去了燈芯,燈光柔和的同時,又十分明亮,襯映著米蘭的眼。

  或許是因為燭光,他的眼神綿軟而甜蜜,朦朦朧朧的,讓莉莉斯有些不知所措。他將莉莉斯推到牆上,垂頭,將唇輕輕貼上了她的,然後含糊不清地說:「忙了一天,是不是很累?」
  「嗯。」

  房內溫和的燭光,搖晃著兩個人的影子。

  米蘭眼中帶著笑意,描著莉莉斯的口型,輕聲說:「現在我們該做什麼?」
  莉莉斯笑著,沒說話。

  「快說。」米蘭皺眉,橫著眼睛看她,還不忘伸出手指戳她一下。

  莉莉斯捉住他的手:「我開始總是想,如果我沒有記憶,或許我不適合隨便做決定,以免以後自己想起來了會後悔。但是現在我覺得,如果不做什麼……或許以後才會後悔。」
  米蘭怔怔地看著她。

  「或許,我的答案是……任何事。」說罷,莉莉斯輕輕含住他的手指。

  

  米蘭的理智被擊潰,二話不說,橫抱了莉莉斯就往床邊走去。莉莉斯摟住他的頸項,殷紅的唇彎成了相當漂亮的弧度。

  他把她扔上了床,一邊有些野蠻地親吻她,一邊快速脫她的衣服。

  莉莉斯軟軟地躺著,溫柔地回應他,不曾如此順從過。

  空中彎月高掛,在她深藍而明亮的發上留下了一層淡淡的銀光。

  「米蘭。」

  「嗯?」

  「不管以後如何,我希望你今晚能溫柔一些。」她幾乎沒有緊張過,但是說這話的時候,有些語無倫次,「我不知道,我可能……真的愛上你了。」

  米蘭的心一瞬間像停止了跳動。他和她的視線相對,壓低聲音說:「你相信我?」
  她在一片銀白中,含笑著點頭。

  「那麼,就不要在意你的過去。不管你是莉莉斯也好,是別人也罷,我也同樣愛你,除非你是一個人。」

  「什麼人?」

  「伊麗莎白?巴托裡。」

  然而,米蘭話還沒說完,莉莉斯的身體就僵硬了一下,眼中閃過一道藍光。
  「莉莉斯?」

  只是瞬間,莉莉斯閉上眼又睜開眼,徹底變了。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肅穆神情,又重新回到她的臉上。她微微鎖著眉,低聲說:「陛下?」

  米蘭凝神看了她許久,才不確定地說:「莉莉斯?」

  「是。」莉莉斯看看自己周圍,又看看米蘭放在她腰部的手,遲疑地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米蘭立刻回過神,翻身坐起繫好衣服,淡淡說道:「你回來了。」

  「是。」莉莉斯也跟著坐起來,劉海耷拉下來,遮住她半邊眼睛。凌厲如同女帝一樣的眼神,已經很久不見了。她穿好衣服,完全忽略掉兩人相處的場景:「這一回陛下做得很好,一口氣奪回兩個聖器,我們就佔了上風。」

  「血祭盛典過後魔黨有多強,誰也不知道。我們還得努力。」

  莉莉斯理好衣服,下了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揉揉太陽穴:「我居然在伊麗莎白的身體裡待了這麼久,真是不可思議。」

  「他們沒對你怎麼樣吧?」

  「沒有。只是……」莉莉斯忽然閉上眼,「算了,說一點別的。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身體裡的人不是我的?」

  「幾乎這個身體剛一回來,就發現了。」

  「果然是陛下。」莉莉斯抬眼望著他,「那,又是什麼時候發現是什麼人的呢?」
  「不知道。」

  「我相信你也是很早就發現了,只是不願意承認。」莉莉斯笑笑,「不過,這些都是你的私事,我原本不應插手。」

  「你怎麼回來的?」

  「她拖了魔黨的後腿,而且身份也幾乎暴露。加上德古拉一連丟了兩個聖器。繼續待下去,恐怕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她」隔了很久,都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什麼都不關心,唯獨和米蘭最後的對話。他正要說出一個人的名字——是他愛上任何人都不會愛上人的名字。

  「她」其實知道這個人是誰,只是不肯多去猜。

  弗朗西斯戴著白手套的手,掂著面鏡子。而鏡中的人,有著水藍色的眼睛,就連髮梢都十分美麗的金髮。

  這是她最最討厭的人。

  「她」撥開鏡子,低聲說:「讓我回我的身體。」

  「我親愛的妻子,你還在做夢麼。」

  一個聲音自弗朗西斯身後響起:「伊麗莎白,你現在已經回來了。」
 Chapter 81

  

  這個聲音很好認,語氣比較男性化,尾音卻有細細的顫音。伊麗莎白回頭,坐在她身後的,正是她幾個小時之前在橋頭看到的金髮伯爵,德古拉。

  可是她心慌撩亂,根本沒有時間去留意周圍人的反應。

  她腦中來來回回,都是米蘭交錯的容顏。

  他白色的襯衫被鮮血染紅。他用幾乎已經死掉的眼神看著自己:「無論你怎麼做,我都不會再愛你。」

  他懷中抱著自己的堂妹,眼睛看著別處。而苦心勸自己和他分手的堂妹分外滿足地靠在他的胸前,揚起小小的臉,嘴唇右上方一顆褐色的痣跟著撅起的嘴動了動。她不多話,只用嘴型對自己說:「我贏了。」

  伊麗莎白按住額頭,所有的記憶像是跑馬燈一樣在她腦海中閃現。

  他站在城堡的頂端,多瑙河的上方,白皙的皮膚在星光下顯得剔透而細膩,唇瓣一張一合,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輕輕地訴說著:「伊麗莎白?肯特……是個很不錯的名字。」
  關於米蘭,關於自己,關於所有的一切。靈魂回來了,已經發生的事依然無法改變。
  德古拉伯爵站起來,拍拍她的肩:「我想你還需要時間來調整自己。弗朗西斯,你跟我出來吧。」

  伊麗莎白一個人坐在房內。

  木製的地板光滑到反光,大理石天花板上鑲嵌著鍍金飾物,從雪白晶瑩的吊燈,到垂地的床帳,到滿牆油畫的畫框,到古董櫃,都是由繁複的雕飾襯托。

  窗外是她最為熟悉,此時卻感到相當遙遠的城市。與萊溫相比,少了幾分莊重壓抑,多了幾分繁華奢侈的霧都,特娜。

  倘若當初知道自己這樣做的結果,是替莉莉斯與米蘭的愛情做嫁衣,她一定不會如此衝動。而且,通過以莉莉斯身份生活的一段時間,她也知道了,米蘭有多麼不待見自己。
  如果不是變成莉莉斯,她恐怕早已忘記了米蘭眼光溫柔時的模樣。

  她站起來,慢慢走到落地鏡前,看著鏡中的人。

  這才是真實的自己。

  在自以為是莉莉斯的時候,曾在畫冊上看到的,濛濛細雨中有些絕望的金髮女子。
  對米蘭那種又愛又恨,如何都不敢接近的原因,她總算知道了。

  米蘭那樣天真的神情,倔強可愛的少年模樣,其實在他成為血族前就已消失。他會那樣做,無非是因為莉莉斯。

  米蘭曾經講述自己追求一個匈牙利女子的故事,已經不會逃避,已經不會憎恨,已經是在講過去。
  伊麗莎白轉過頭,不願再看鏡子。

  

  十六世紀末至十七世紀初,正好是文藝復興與巴洛克時代的分割點。整個歐洲在擺脫封建宗教統治的束縛時,也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戰事發生。大英帝國在伊麗莎白一世的統治下走向全盛時期,曼徹斯特的紡織業發展得相對繁榮成熟,呢絨、粗棉布以及氈帽甚至遠銷海外。

  作為一個相當富有的紡織商,肯特先生希望能將自己的事業發展到歐洲其他國家。又因為英國和葡萄牙之間不斷發動戰爭,在匈牙利港口的原料供應商定下長期合作協議以後,肯特先生帶領著自己的妻子和小兒子,以及妻子與前夫的兒子米蘭搬家去了當時匈牙利哈普斯堡皇室統治下的首都,別稱「多瑙河上的美景」的布拉迪斯拉發。因為小兒子身體欠佳,無法長途跋涉坐船去匈牙利,就暫時托給倫敦的親戚照顧。

  米蘭那時只有九歲,外加家境不錯,父親請來了家庭教師,不出一年就能把匈牙利語說到匈牙利人都聽不出是否本地人。雖說如此,他典型的英國人外貌及名聲不小的父親還是讓他受到了不少人的排擠。

  雖然米蘭不是肯特先生親生兒子,但因為小伙子從小就相當聰明,肯特先生待他比待自己親生兒子還好。他提出要進入公學的要求後,肯特先生也是立刻就答應了。

  米蘭小時候就在英國公學讀書,英國公學對男生最嚴格的要求就是紳士風度。所以他的家教沒話說,才十二三歲,就迷得一堆學姐學妹神魂顛倒。還經常有天真的小女孩拖著他說英文。只是公學有學長制度,學長可以隨便欺負學弟,不少被搶走心上人的男學生都曾借此教訓過米蘭。
  有一次,米蘭在教會中又被人以眼神不正褻瀆神靈的理由圍著準備動手,卻被半路殺出來的一個小女孩給救了。

  那個小女孩就是伊麗莎白。她個子蠻高,幾乎和米蘭一樣高,一頭棕色的卷髮襯著雪白的臉,藍色的大眼睛水晶雕出似的,往陽光下一站,實在是說不出的好看。

  「你們在欺負人麼?」

  她才說了這麼一句話,他身邊的人立刻收手,集體逃跑。

  伊麗莎白蹲下來,毫不害羞地戳戳他的手:「你還好吧?」

  米蘭搖搖頭。

  「那就好。以後有人欺負你,你就給人家說,你是伊麗莎白?巴托裡的朋友,保證不會再有人敢動手。」

  米蘭點點頭。

  這是非常奇怪也是有些尷尬的事——一個比他小的姑娘說要保護他。

  伊麗莎白很快跟著她的姐妹們一起走了。其中有一個女孩轉過來,偷偷看了一眼米蘭。她的長相很特別。她留著及耳的卷髮,臉蛋瘦長,眼睛很大,下嘴唇微厚,唇右上方還有一顆淺褐色的痣,看人的時候,總是習慣把人從頭到腳看一遍,有些讓人不習慣,卻是一個相當漂亮的姑娘。
  

  Chapter 82

  

  她是伊麗莎白的堂妹卡特琳,她的家庭背景遠遠不及伊麗莎白,因為有個這麼厲害的親戚,所以他們全家都搬到了布拉迪斯拉發。卡特琳是伊麗莎白的小跟班,長得沒有伊麗莎白那樣漂亮,但從小就是一個相當討男孩子喜歡的尤物。

  卡特琳回頭,偷偷對伊麗莎白說:「這個男生就是米蘭。」

  「就是那個傳說中很傲慢的英國人?」

  「是。」

  「我怎麼沒看出他傲慢?」

  「他只是不在你面前表現而已。」卡特琳又回頭看一眼起身收拾東西的米蘭,「性格沒有問題,人家怎麼可能欺負他?」

  伊麗莎白笑了:「說不定是因為他長得好看,看不順眼了。」

  「咦?你也覺得他長得好看?」

  陽光透過琉璃窗,被混成了七彩的顏色,灑在米蘭白色的襯衫上,就像古老神秘的圖騰。他的發是很純的金色,微微泛著光澤,起伏閃亮。或許是髮色的緣故,他的瞳孔顏色顯得比一般人都要淺,在微光中竟像碧藍的泉,清澈到毫無塵污。如果這時候給他一對白翼,沒有人會不相信他是誤落凡塵的天使。

  伊麗莎白點點頭:「是很好看。不過,這個男孩比女孩還要漂亮,我不喜歡。男人就該像個男人。」

  嘴巴上是這麼說,實際卻怎麼也無法忘記米蘭那張天使一般的臉。

  而米蘭從別人的口中得知她的出身,知道這女孩離自己實在太遠,卻又控制不住偷看她。
  兩個原本毫無交集毫無碰面機會的人,就因為少年時期朦朧的感情而彼此靠近。伊麗莎白原本只是跟著姐妹們去參加教會,但很快就向父母提出要去公學的要求。她是最低年級的,架式卻是最高級的。她的囂張跋扈整個公學的人都知道,但也只有她自己越發變本加厲,是為了給那個她也說不清楚是什麼感情的外國少年看。

  米蘭的同學都是高年級的男生,但話題常離不開伊麗莎白和卡特琳。所有人都喜歡伊麗莎白,但說到結婚,都說還是卡特琳比較好——當然,想要攀龍附鳳的例外。伊麗莎白身邊的女孩子也總是討論米蘭,大多話題都是圍繞著他的外貌和家庭來的。隨著年齡增長,米蘭個子越發高了,到他十四歲的時候,就比同齡人基本高出半個頭。因此,伊麗莎白只要站在人群中,很快就能看到他金色的後腦勺。

  他們在很多社交和運動場所見過面,但是真正對上,是在一次草地網球練習賽中。米蘭一上去就所向無敵,打敗了所有對手。直到伊麗莎白上陣。非常奇特的,米蘭發球以後,伊麗莎白居然在球掉到地上之後都沒動動胳膊。然後她撿球,發球給米蘭,米蘭的反應和他差不多。兩人來回打了幾次,都是一樣的反應,最後米蘭下去了。這場怪異的網球比賽,被很多人津津樂道。
  最奇特的是,這場比賽結束後沒多久,伊麗莎白就收到了米蘭的情書。可惜情書內容太肉麻又太無厘頭,伊麗莎白回的信很諷刺又很國家主義,米蘭的信心在一夜間落到谷底。然而他不放棄,依然堅持給伊麗莎白寫莎士比亞式的情書。很快,他追求她的事,整個公學的學生都知道了。
  米蘭曾經帶著一大束紅玫瑰到伊麗莎白的教室,結果被她以「我喜歡百合」拒絕掉。看到他有些沮喪卻堅持保持風度安靜離去的模樣,伊麗莎白有些不忍,但變態的虐待欲得到了滿足。
  後來伊麗莎白住進了公學。米蘭每天都會偷偷翻牆,守在女生宿舍下面,等待心上人在窗前的每夜一閃。有一晚,都快十二點了,伊麗莎白的姐妹們都看不過去,說你好歹也伸個頭去跟人家打個招呼。伊麗莎白打個呵欠,伸個懶腰說,我肚子好餓,如果現在來點土豆燒牛肉和鵝肝醬,那有多好。
  不到一個小時,米蘭捧著熱騰騰的食物送到樓下,並且叫伊麗莎白的朋友拿著籃子往下放,把東西提上去。

  所有人都恨伊麗莎白恨得牙癢癢的,恨不得代替她答應了米蘭。但是伊麗莎白氣定神閒,繼續折磨他。

  可惜這種變態的愛好沒有持續多久,就被伊麗莎白的父母斬斷了。

  眼見她已快到可以成婚的年齡,巴托裡伯爵夫婦打算把她嫁給門當戶對的弗朗西斯?納達斯第伯爵。這件婚事卻遭到了伊麗莎白的強烈反對。然而,她的反對不僅完全無用,她的父親還說會在一個月之內讓她輟學。

  那個時候在匈牙利的學校很流行雪崩遊戲。大概過程就是將一到兩個人給封到雪堆的小房子裡,然後讓別人去搶救。這種活動伊麗莎白一直覺得很危險,沒有參加過。但是想著自己在公學待的時間沒有多久了,也就跑去湊熱鬧。但是這一湊運氣就不好了,和她同組的人把她埋了以後,跟別人打起雪仗,居然就忘了她還在裡面。她推門,剛好門被一塊大冰卡住,如何也開不了,於是就被埋了五六個小時。

  後來老師發現學生中少了一個,還是大名鼎鼎的伊麗莎白,一下急得不得了,發動所有學生去找。

  非常戲劇化的,找到伊麗莎白的人是米蘭和他的朋友。

  米蘭打開門,看到伊麗莎白坐在裡面,渾身發抖地抱住自己的胳膊,白嫩的皮膚被冰凍的眼淚劃出兩道紅痕,一下心疼得不得了,卻又不知是該留下來陪她還是趕緊去通知老師。
  伊麗莎白抬頭看著米蘭,眼睛更紅,哭得更厲害了。他們把她扶出來,一直送到老師那裡,她都沒有好轉過來。

  米蘭為這個事操心一個晚上。

  可是沒過幾天,公學裡就傳出伊麗莎白輟學的消息。

  

  Chapter 83

  

  三個月後,春末夏初。

  伊麗莎白收到了一封匿名信。發信人讓她有時間就去她家附近的莊園看看。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就帶了幾個僕人,偷偷去了那裡。

  夏季的陽光明媚燦爛,漫山遍野都是綠油油的樹林,還有聳立在樹林間的一棟棟小樓。天空中的雲朵,就像是海洋中飄浮著的初雪,美麗得令人無法呼吸。

  她在午後抵達了莊園。

  那是一個百合園。

  難以控制的歡喜讓她留下了僕人,快步跑進百合花叢。

  夏風拂過,溫暖柔軟,雪白的花海一波波起伏。花瓣的清香中,她看見了站在園中的少年。
  米蘭穿著田園式的背帶褲,白如百合的襯衫。他窄下一朵百合,走向她,然後單腿跪下來:
  「離開了你,日子多麼像嚴冬,

  你,飛逝的流年中唯一的歡樂!

  天色多陰暗!我又受盡了寒凍!

  你不在,連小鳥也停止了唱歌;

  或者,即使它們唱,聲調那麼沉,

  樹葉全變灰了,生怕冬天降臨。」

  看著他那麼認真背詩的模樣,伊麗莎白終於忍不住笑得前俯後仰,然後拽他起來:「夠了夠了,你這個背詩的毛病還沒有改。」米蘭反倒一臉臭屁:「這可是我們國家最偉大詩人的創作。」
  「……噗。」

  「你真失禮。」米蘭故作憤怒。

  伊麗莎白看到他的樣子,更忍不住了,只好捂著嘴。他眼睛一瞇,斜著眼看她:「你居然還笑……」說完開始抓她的腰。她笑得更厲害了,還抓住他的背帶褲,貼近了他一些。米蘭撓得更厲害,她微微仰頭,卷卷的長髮像瀑布一樣流瀉而下,臉蛋在陽光下分外清純漂亮。

  在她笑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捧住她的後腦勺,頭往前微微一探,吻了她。
  第一次與男性如此親近,她嚇得倒吸一口氣。

  驚訝之後,她卻不想反抗。知道自己的雙頰在發熱,她試著青澀地回應他。
  因為幸福太難得,她始終沒有告訴他自己第二年就要結婚的事。她只知道,自己的記憶中,不曾有哪個夏季這樣美麗,令她這樣難以忘懷。

  

  都彷彿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伊麗莎白站起來,推開窗戶,看著霧濛濛的都市,精神恍惚。新鮮而潮濕的空氣都像變得刺鼻尖銳,難以呼吸。

  那一個夏季過後,伊麗莎白和米蘭的事被卡特琳發現,然後她的父母很快把她鎖在家裡,準備婚約。似乎也是從那時開始,她再沒怎麼見過陽光。伊麗莎白毫無預警的消失讓米蘭開始著急。他天天守在百合園中,等待她的出現。但是冬去春來,他等到的,是巴托裡小姐和弗朗西斯?納達斯第伯爵的婚事。

  伊麗莎白結婚的時候相當美麗。婚紗是當時最昂貴最華麗的一件。大她十歲的弗朗西斯和她挽手進入教堂的時候,米蘭正巧路過那裡。那是匈牙利貴族的婚禮,身為外籍人的他沒有資格參加。
  他被鎖在門口,看不見裡面的情形,只聽見神父一句句念著誓詞。直到後來,他聽見她用清澈的聲音跟著神父輕輕念著:

  「我願對你承諾,從今天開始,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貧窮,健康或疾病,我將永遠愛你、珍惜你,直到地老天長……」

  教堂內的新娘不知道有人守在門口。

  情竇初開的少年在失意的時候,總會哭得有些狼狽。但是米蘭沒有,他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但是他沒有哭。

  其實如果故事就斷在這裡,或許對誰來說,都算是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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